苏记棉被棉服商铺清晨照常开业,伙计刚把板儿给卸下准备挂牌,在门外等候的几十名‘顾客’拥挤着强塞了进来。
    这些人或戴着帷帽,或用黑布遮住脸,施展掩耳盗铃行径,以为店铺中的伙计认不出他们。
    “我要买五套,给家里人一人一套。”
    “我买三套,五件棉衣!”
    这些人相当霸道,故意派两人堵在门口,把真正的顾客都拦在了店外。掌店苏赫表面上笑容可掬,内心却十分忧虑,不知道李嗣业是否真的找到了方法对付这些人背后的势力,如没有,他们可就完蛋了。
    一直到傍晚,仍然是几十个人堵在门外,叫嚷着要买棉被棉袄。
    店里已经被清空了,苏赫连忙吩咐伙计,到后面库房中去取。
    过了一会儿伙计急匆匆地从后院出来,附在苏赫拉布耳边低声道:“掌店,我们所有的存货都已经卖光了。”
    群众的购买热情还是那样高涨,纷纷叫喊着:“我要三件棉衣,快给我拿出来!两套棉被!老子有的是钱!”
    苏赫连忙摆着手说:“不好意思,店里没有存货了,只好暂时关闭店门补充货源,一旦有了货源,我们就会开门迎客。”
    他一面吩咐一名伙计,立刻去城中驿馆去找李嗣业,一面安抚顾客的情绪。十几名顾客相互使了个眼色,纷纷离去,连忙跑着向主家报信。
    店铺伙计和假顾客,双方各从两个方向去报信,似乎是速度的较量,又似乎不是。在龟兹城这个晴朗的冬季里,屋顶上的皑皑白雪正在融化为冰柱,看似风平浪静的水面,暗流却在下方涌动。
    “李使君,店里的存货都卖光了,苏赫掌店已经吩咐我们关闭店门。”
    “箫东家,对方的存货已全部告罄,我们总共到手棉被八百多套,棉袄九百多件。”
    李嗣业双掌一合,冷静地点了点头:“很好,我可以实施下一步行动了。”
    箫挺惬意地翘起嘴角:“不错,明天就开始加价卖出棉被,记住要打出葱岭守捉的旗号,卖棉被就卖八百钱一套,棉袄就卖九百钱。来都护若是知道这个消息,定会气得把李嗣业的脑袋砍掉!”
    “又在无形中帮了我那个蠢表弟一把,这么大的忙,他应该再出一笔钱来孝敬我。”
    箫挺端坐在皮货店的二楼案几前惬意地饮着茶,但就在店铺后院的门外,一个鬼祟的身影四处探望,踮起脚尖去看二楼上的影子。
    陆谦使劲儿搓了搓冻得发僵的手,哈了一口热气自言自语:“我就知道,这店绝对是箫挺的,竟然连我这个表弟都瞒着,老子孝敬了你那么多丝绸钱财,你就这么对我的?啊?在我面前装穷?迟早要你好看!”
    ……
    李嗣业趁着天色尚早,连忙从馆驿中走出,来到都护府中高仙芝所在的院落。
    两个守门的亲卫立刻将他拦住:“这里是龟兹镇守使高将军行辕所在,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李嗣业连忙从怀里掏出一把铜钱,塞到亲卫手中:“在下是葱岭守捉使李嗣业,有要事求见高镇使。”
    亲卫若无其事地将钱揣进怀中,低头看了一眼李嗣业,点点头道:“等着,我这就去给你通报。”
    亲卫转身进入院中,隔了一会儿跑出来说:“进去吧!”
    李嗣业走进院子里,沿着石道进入正堂,经过堂中小吏的指点,来到了高仙芝书房隔扇外。
    “卑职葱岭守捉李嗣业,求见高镇使。”
    “进!”
    他轻轻推开隔扇房门,双脚将沾满雪泥的六合靴蹬下来,穿着袜子进入了内室,一股酸臭的气息立刻弥漫而出。
    刚端起茶碗的高仙芝猛烈地咳嗽了一口,连忙把碗盖上,又把铁制茶鍑盖子盖严,捂着口鼻道:“行行,你就站哪儿,别再往前走了。”
    李嗣业顿觉有些尴尬,连忙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跪坐下来放到面前的地毯上展开,里面立刻露出三个鎏金的茶碗。
    “卑职听说,高镇使喜欢饮茶,卑职还听说,用金器饮茶能够延年益寿,特地献上三个茶碗,聊表心意。”
    高仙芝咳嗽了一声道:“先把你那东西给收起来,我先问问你有什么事情求我办,若是我办不了的,无功不受禄。”
    李嗣业愣了一下,这么豪爽的吗?一点儿都不像棒子,倒像个东北人儿。
    “咳,此事对高镇使来说,那是举手之劳,只是需要找个理由。”
    “找什么理由?”
    “请高镇使明天找个理由,把箫挺参军留在你这里一个时辰。”
    高仙芝用手指轻点着额头:“让我猜猜看,你是要公报私仇,还是要打击报复?掩护你作奸犯科,本将是不会去做的。”
    “绝不是公报私仇,而是揪出蛀虫,揪出罪恶,还龟兹的市场一个清净,让安西的几十万父老都能买得起棉袄、皮袄、衾被,让这些扰乱市场,哄抬物价的奸商无所遁形。”
    高仙芝将手掌重重拍击在案几上:“你徇私报复就徇私报复!还找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做甚么!”
    “我就算是要打击报复,他若是真的清正廉洁,公私分明,能被我揪住小辫子吗?”
    对方的脸上又露出了一丝笑容:“这么说来,录事参军箫挺确实囤积居奇,哄抬物价了?”
    “如果没有,我自去向都护请罪。”
    高仙芝重重地哼了一声:“你若扳不倒箫挺,无需我兴师问罪,诬陷同僚,箫挺就不会放过你!”
    李嗣业叉手拜道:“卑职知晓后果是什么,所以才有十足的信心。”
    高仙芝叹了一口气:“你明明是个冲锋陷阵的身板儿,偏偏却要去学酸腐去做买卖勾心斗角,把东西放下,出去吧。”
    李嗣业又躬身行了个叉手礼,转身准备出去。
    “等等!”
    他怔了一下转过身,高仙芝已经从身旁的木箱中翻出几个麻布足袋,披头盖脸朝他扔过来:“把你脚上的足袋给我换了!熏得我要死!”
    李嗣业慌忙用手抱住,仓皇逃出了高仙芝的书房。
    ……
    又一个寒冷的夜晚即将过去,这一夜多少个安西的穷户,在睡梦中抱着薄衾被瑟瑟发抖,多少个在城头上守御的安西健儿,在凌冽的寒风中缓缓栽倒,他们再也等不起了,多等一日,便有更多人因熬不住严寒而死去。
    清晨时分,李嗣业坐在陆记皮货店对面的酒肆二楼,把临街的窗子打开,裹着大棉袄,手中端着一盏冰凉的三勒浆,眼睛注视着对面的店门。
    酒肆二楼只坐着两个粟特人,被穿堂的冷风一吹,浑身打着摆子。其中一位恼火地把酒碗墩到矮桌上,指着李嗣业嚷道:“你傻缺是不是!这么冷的天儿开着窗户!赶紧给我关了!”
    李嗣业放下酒盏扭过身体:“你说什么?”
    “我特么让你把窗户关上!听不懂……”
    他恼哼出声把披在身上的棉袄扔下去,露出一身青色的武官缺胯袍,手肘斜依在桌面上。
    两个粟特人慌忙离开座位叉手道歉:“对不起,军爷,我们到楼下找个位置。”
    他们急急忙忙地提着酒壶和酒碗,逃到了楼下。
    现在二楼清净多了,李嗣业扭头望向窗外,皮货店的伙计开始拆板儿,掌柜拿着标注货品和价格的木牌挂在墙上,正式开门营业。
    两个伙计开始吆喝:“本店推出新品,来自葱岭的棉花做的袄子和棉被!比羊皮都要暖和!为了相助碛西父老度过严寒,降价大甩卖!棉被八百钱一件,棉袄九百钱一件!”
    李嗣业恼得皱起了鼻头:“真的好贪心,竟然敢翻倍!”
    他立刻探出头去,对拉着马在楼下等待的藤牧做出行动的手势,低声说道:“立刻去叫曹参军过来,叫他多带点儿人马,把整个店前后门都给我堵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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