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唯一的问题是,守捉城的城垣实在太小,将近容得下千余人口,新盖的砖房把城中的空地都占满了。
    于构安排商队勉强在城中住下,少数人还得在房屋之间的街巷中搭帐篷。安顿好商队后,他立刻回去报告给李嗣业,开始新一轮的护送队伍选拔。
    护送队的选拔赛也算是一项热闹的节日,许多城内小贩,城外的部落都在这一天集中在城西北的高地上,为选拔的健儿们加油助威,选拔赛三大项,马战,步战,箭术,获得胜利的人不但获得名额,还获得了观众的掌声。
    喝盘陀族的女儿们,这一天也打扮得花枝招展,躲在人群中挑选自己中意的郎君。她们会把在山坡上采的野花,送给获胜的英雄,夜晚的时候,她们会大胆地钻进获胜者的版筑房内,结成一桩美好的姻缘,当然前提是这个兵卒没有娘子。
    葱岭守捉郎在这方圆千里内可是香饽饽。谁都知道唐军是有饷钱的,虽然很微薄,但铁饭碗抱住了吧;葱岭守捉郎不光有军饷,还有棉花田的耕种权,由于守捉使李嗣业反对过度开荒,葱岭的棉花田保持在一千亩以下,别的人想种都不允许,耕地有了吧;守捉城军户的娘子们冬天能够从守捉使手里接活,缝制棉袄棉被,双职工有保障了吧。
    不仅如此,李守捉使还曾经透露出,计划从龟兹城雇一个教书先生过来,开办一个学堂,教守捉城里的孩子们读书写字。若想在学堂上学,有一个硬性条件就是必须住在守捉城内,所以嫁给葱岭守捉郎,连学区房都有保障了。
    如此优越的几个条件,让葱岭地区的胡人娘子们,把嫁给唐军当做了终极目标。
    这样一来,喝盘陀和识匿等族的儿郎们的终极目标,那就是成为葱岭守捉的唐军。
    为此这些游猎为生的儿郎们,没少在葱岭守捉使的官署草厅前徘徊,有些意志坚定的人甚至在厅前长跪不起,希望能够加入守捉郎的序列中。
    李嗣业但凡踏青出猎之时,总能招惹到一大堆识匿的神射手,他们千方百计地守候在李嗣业的必经之路上。只要李嗣业路过,他们就弯弓射杀雪鸡或者盘羊,以此获得守捉使的青睐。
    “好箭法!”
    李嗣业骑在黑胖身上拍手称赞。
    而在不远处,一个浑身裹着厚羊毛,白皮肤,高鼻梁深眼眶的喝盘陀少年露出了一口白牙,笑容有些拘束生涩。
    他们应当是塔吉克族乃至维吾尔族的祖先了,白皮肤高鼻梁是他们的外貌特征,族中的少女也是这样漂亮,很容易让人联想起迪丽热巴,哈尼克孜这样的小美女。
    他今天非常幸运,射落了一只喜马拉雅秃鹫。秃鹫这种猛禽翼展达两米,飞行高度是可以超过珠峰的,平时它们飞行的时候,弓箭休想碰到一根毫毛,这只秃鹫低空扑食猎物的时候,被喝盘陀小子给黄雀在后了。
    纵然是如此,这少年的射艺也是相当了得。
    他奔跑着朝秃鹫的尸体跑过去,双手捧着躬身送到李嗣业的马前,然后眼睛巴巴地看着守捉使,口中来回重复着两句学来的中原话:“李屎君,窝要当兵,李屎军,窝要当兵。”
    李嗣业皱起了眉头,非是他不待见眼前这少年,而是因为,葱岭守捉的队伍早已经超编了。
    葱岭守捉的编制是旅,属于安西第三十三折冲府麾下第六团,折冲府设立在疏勒镇,虽然已经失去实权,由疏勒镇使全权管理,但超编是绝对不允许的。
    超编的罪行可轻可重,全凭领导一句话,领导看你不顺眼,那你就是私自募兵,私自募兵想干什么?难不成是想造反?轻一点就是人员臃肿,勒令裁减,罚饷息事宁人。
    折冲府如今唯一的功能就是限制编制,它要求一个团两个旅,一个旅两个队,每队战斗人员五十人,外加上养马的、队正、队副、掌旗、一个队人员不得超过七十人,一旅人员不超过一百六十人,再多就不给你发饷了。
    李嗣业从今天开春,陆陆续续收了二十多个膂力惊人,弓马娴熟的喝盘陀以及识匿少年入了守捉城,为此他不得不自掏腰包给这些新兵军饷,也不是付不起这个钱,关键是在上级那里不好交代。
    身后的田珍不停地用马鞭戳他的腰眼:“嗨!这是个好苗!不要放过了!”
    “他天生就是打仗的料,你不收他收谁!”
    李嗣业回头恼火地扫了他一眼:“闭嘴!你以为我不知道?”
    田珍悻悻地收回了马鞭,低下头不停地咳嗽着给这少年使眼色。藤牧也望向少年的目光,也是满脸赞赏之色。
    这喝盘陀少年,也是个极聪明的,连忙把秃鹫尸体放在了李嗣业马前,阻挡去路跪在了地上。
    李嗣业没办法,看来今天要是不收下他,这小子能追自己一路。
    他抬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李屎君,@%#@%,我叫库班尼。”
    “好,”李嗣业严肃地点了点头:“尽快学汉话,一个月之内要无障碍交流,不然就滚蛋。”
    李嗣业打着马从他面前绕过,田珍在后面朝他挑了挑马鞭,库班尼立刻会了意,欢喜地牵着自己的马跟在了守捉使的后面。
    边关月如钩,星垂平野阔,波斯商队在守捉郎们的护送下,沿着山丘的脊线缓缓朝远方行去,火把排列成行,在苍茫夜色中恍若天上的星星掉落到了地上。
    李嗣业站在城头上望着远去的兄弟们,心中有些不舍与惆怅,他迟早是要离开这个地方的,于他们而言就是短暂的人生过客。
    于构站在他的身边,颇有些不解地问道:“守捉城里已经足够拥挤了,为什么还要答应波斯商队留下一个坐商,把坐商留在这儿,不就让他把咱的钱挣了吗?”
    他回头指着脚下的城池说:“不要害怕外流,钱财本来就是让流通的,钱握在手里并不是真正的财,真正的财是这些人,这座城,以及这座城所聚拢起来的人气。”
    于构若有所悟,李嗣业却回过头来看了看他,随之问道:“于主薄,你现在是几品官呐?”
    于构不明白他为何这样问,只是自嘲地笑道:“我不过是从九品的仓禀主薄。”
    “九品呐,守捉使最低是正八品上,中间儿可差着一个大台阶呢。”
    于构顿时脸色灼红,就像被红烧了的螃蟹似的,内心的那点儿奢望被人察觉,比被捉奸在床还要心慌。
    好在李嗣业并未看他的脸,只是抬头对着远方的黑暗自言自语道:“我觉得,你能当好守捉使,所差的仅仅是屁股坐上去。”
    于主薄低下头来,悄悄地用手指蹭了一下眼角感叹道:“好大的风沙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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