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戈壁的尽头,烈日烤得地面上的碎石干土都有些烫脚,地表上很难见到什么植物,一些生命力顽强的蒿草也蔫了吧唧地趴在了地上,在戈壁滩上广袤的无人区行走,能在地平线见到一棵孤零零的胡杨树,都会让人惊喜万分。
    一支规模较大的商队在戈壁滩缓慢行进,前后有几十匹驮马,中间夹着两辆宽大役车,车上载着许多羊毡盆盆罐罐等生活用品,好像是要举家迁移似的。
    此时天高云淡,四野静寂,空气中微风也无,只有烈日烧灼。
    车轮辚辚声丈量着大地。
    远处起伏的山岩背后起一阵烟尘,数十匹瘦马奔出,沙匪们手中挥舞着板刀,口中发出呜噜噜的怪叫声。
    “是沙匪!快跑!”
    牵骆驼的伙计扔脱了缰绳,把大包裹背到了肩头,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往远处奔逃。
    商队首领经验丰富,立刻对众人喊道:“不要跑,都别跑!沙匪要的是财物,我们的货物不值钱!”
    一些人还是乖乖地牵着骆驼蹲在了地上,并尽量借牲畜宽大的身躯挡住自己。不得不说有时候这种鸵鸟政策还挺管用,只要主动把钱货扔出去,悍匪们没必要把你从牲畜后面拖出去砍几刀。
    沙匪头目头戴尖顶毡帽,黑胡子长而密,颧骨高而双眼深邃,外貌跟笨拉瞪有些相似,但眼神比那个还凶狠。
    商队首领主动走出队伍,朝着头目叉手告饶:“大柜,我们此行运的不是财物,求大柜高抬贵手,放我们过去。”
    头目不爱说话,负责恐吓沟通的是身边的二柜,此人眼睛小,脸干巴瘦,一看就是刁钻难缠的角色,声音如同尖细的长线。
    “不是财物,还能有别的东西?呵,没有钱财,你们来大漠做什么?”
    商队首领慌忙让人从骆驼上把货物卸下来,尽是一些木模板和泥铲刀,还有一堆的铜钱,这是过路孝敬。
    二柜对这些小钱嗤之以鼻,当然不肯善罢甘休,盯着地上的工具问道:“运这么多筑房工具做什么?你们要到哪里去版筑?”
    一个伙计嘴快了一点儿,顺嘴秃噜了出来:“要去大漠修驿站……”
    商队首领回头瞪了那伙计一眼,但说出的话已经灌入到贼人的耳朵里。
    二柜发出干哑的冷笑声:“在戈壁修驿站,原来传闻是真的,你们若是把驿站修得串联起来,嘿嘿,我们还有日子可过吗?”
    沙匪头目不说话则已,一说话便是心惊肉跳:“那就把这些人杀掉,全部弃尸荒野,把朝廷准备商修驿站的消息告知其他绺子。”
    众人惊惧失色,商队首领的脸色也变得惨白,沙匪们面无表情地从腰间抽出板刀,他们即将要杀人的时候,并未有狞笑等精彩表情,只是因为屠戮次数太多,兴奋阈值调得太高,砍头什么的已经调动不起情绪。
    众商贩跪在地上连连求饶,口中哭诉着家中上有老,下有小,求放过一类的,以为这样就能唤起这些人的恻隐心。
    “动手!”
    恰恰就在这个时候,戈壁滩的秃石背后冲出一队人马,好像是刚刚埋伏在那里一般,直接朝着沙匪的后路包抄过去。
    沙盗头目瞪大眼睛,惊疑地扭头望过去,把板刀横在胸前大声说道:“这是哪家绺子这么不讲规矩!竟然敢朝着我们的后面抢货!坏了江湖道义!传出去所有的同行都会来抄你们的屁股!“
    一个独眼汉子结巴地说道:“好像不是同行!是唐军!”
    他能够看清的时候,所有人都看清了,那银青色反光鱼鳞般的甲片,悬挂在马侧的反曲角弓,还有挎在腰间的镔铁横刀,这些都是唐军的制式装备,让沙匪们都为之心悸。哪个男人的梦想里没有过一把横刀,他们的同行里有不少在唐军中混过的老人,手中的横刀有豁刃的,断裂的,依然牛气哄哄,还有人熟铁打造出仿冒品,真正镔铁材质的包钢横刀,只有在军中才能有。
    “竟然有官府保驾护送!好牛气啊。”
    头目抬刀指着站在地上的商贩,狠狠地咬了咬牙!
    众商贩伙计内心早已喜出泪花,但这个节骨眼儿上乐极容易生悲,有唐军保佑是咱们福大造化大,表现得太欢乐跳脱还是很容易死的。难保这帮残忍阴暗的匪徒会不会临死前疯狂拉垫背,所以适度表现出茫然的僵尸脸,才更容易活下去。
    头目抖起瀑布般的黑须大喊了一声:“撤!”
    但这个时候喊撤退已经有些迟了,百余唐军在拦在他们后方已经拉出长线,看样子是要把他们这些沙匪一锅端,大宛马踏起的尘土如浪般浩浩荡荡,铁甲在奔驰中发出咵咵拍击声响,清一色的乌锤铁甲在沙匪面前形成了铁的壁垒。
    沙匪头目的脸色尤为煞白,这好像不是戈壁滩上那些孤城中甲胄残缺的驻守兵卒,而是安西军中装备最为精良的长征健儿,安西军的精锐不是已倾巢而出去搞吐蕃人了吗,为何会出现在这戈壁滩上?
    匪徒们惊恐地拽着马匹向后收缩,他们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何会遇上最精锐的唐军铁骑,难不成前些天抢劫商队的时候,误杀了哪个西域小国的王子?
    李嗣业手提陌刀拽着马缰,黑胖的马蹄在空中扬起,把主人最威风的一面张扬出来。
    他披挂着银青色山文甲,身后一袭白色披风,目光冷漠地注视着这些沙匪,身边一字排开分别是段秀实、白孝德、燕小四和田珍、藤牧。
    头目低头瞅了一眼身边的二柜,命令他出去交涉。但这位二柜心中惶恐,害怕被当做出头鸟被一个照面射杀,迟迟不肯拨马出去。
    “快去!”头目手中按着板刀,怒视着二柜威胁道。
    一边是大柜的提刀威胁,另一边是虎狼一般的安西军,二柜无从选择,他只好咬咬牙硬着头皮顶了上去。
    “驾!”
    他刚拨马冲出队列,便高举起双手,缩着脖子颤抖着喊道:“军爷!别放箭,别放箭!”
    “我们都是苦命人呐,走投无路才从了匪在大漠中讨生活,希望军爷们能给条生路,我们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他说出这样卑微屈膝的话,把大漠悍匪的尊严抛得一干二净,身后的沙匪虽然低头感觉羞耻,但没人敢声张,在性命面前尊严算什么。
    李嗣业皱起了眉头,后面这帮商贩是怎么回事儿,不赶紧逃离此处难道还想着观战?待会儿动起刀枪投鼠忌器再误伤了你们!
    二柜一看李嗣业的表情,心跳急剧加快,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慌忙磕磕绊绊地开口:“军爷,不,唐军爷爷,我们不敢与各位作对,更不敢再打驿站的主意,还请高抬贵手!”
    这边儿商队首领已经归拢好了队伍,呵斥那些犹豫着停留在原地,想看打仗的活计:“楞瓜,看啥看,赶紧走!”
    伙计们拽着骆驼,一边回头张望,小声嘀咕道:“没见过唐军打仗,就想看个新鲜,回去跟他们吹牛。”
    “看个瓢子!刀剑无眼没听说过吗,别看戏看得脑袋都没啦!”
    首领在伙计的屁股上踹了两脚,驱赶着他们往戈壁滩深处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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