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嗣业拽着下巴上的浅须淡定地说道:“记里鼓车你不必管,这个我自有方法。”
    封常清狐疑地点头,心想李将军是在说大话吧,记里鼓车这东西除去皇城宫宦谁都没有见过,造化神奇更如巧夺天工,非张衡马钧等大家所不能为,一般人根本无法推导出其中结构,更别说再造一个了。
    他将白绢背在身后,朝着李嗣业躬身叉手:“若将军没有别的事情,属下就先下去了,我先将地图的方寸用墨斗打出格子。”
    李嗣业朝他摆了摆手,任由他转身离去,自己则开始低头沉思。
    记里鼓车发明于东汉,相当于现代汽车的里程表,车轮转动通过齿轮传动的差动原理,构造复杂度还不如钟表,但整整领先了西方的一千七百年。传说是由张衡发明的,但没有明文记载。它的作用其实是用来当做天子的车舆銮驾,又称之为大章车,出行时排在指南车之后。
    传说黄帝发明了指南车,自周代开始,天子出行时以指南车为先导,东汉时加入了记里鼓车,车中有掌车和史官负责记录天子起居注,之所以后来人看史书说某年某月某日天子出行,向东走了多少里,到达某个地方。这里面的里程数可不是估摸出来的,而是经过记里鼓车精确测量出来的。
    难怪古人会称呼地图为舆图,这与帝王的车驾还是脱不开关系。
    李嗣业默默盘算,唐里是以李世民的双步来计量,一步等于五唐尺,一里就是三百步。根据这个来制作鼓车的车轮,直径一步调整圆周率为三步多一点儿,这样车轮每转动一百下便是一里。在轮轴装上木齿轮,大轮周长咬齿为小轮十倍,然后在旁轴上再装一轮,仍然调整变速倍数,直至车轮转一百圈,最上面的齿轮转一圈。
    这只是完成了基础构造,接下来还要装一个击鼓的装置,齿轮上装拨环用弓弦结构,使小人的鼓槌按在鼓面上,齿轮每转一圈就击鼓一下。当然这还不算,上面还要再加一个装置,当鼓声每敲击十下时,顶层的铙钹就会发生清脆的响声。
    这样打造成的计里鼓车远比用脚丈量要精确得多,虽然依然无法解决地球曲率,还有海拔地势坡度问题,但已经很厉害了。从晋初直到明清,历代王朝的舆图都是按照这个方法理论来绘制。
    他回到正堂中点了油灯,坐在案几前拿出一根细毫笔,在纸上写写画画,不断进行计算,费掉了几十张麻黄纸,才勾画车辆的整体结构和其他部分的图纸,勾画好尺寸。
    等他伸了个懒腰长立而起时,不觉已是下午时分,但踌躇满志丝毫不觉得累,只想着尽快把实物搞出来。
    十二娘进入堂中,看到地面上一团团的废纸,不由得哀怨地看了他一眼,低下身子将纸张捡起来。
    李嗣业快步走到门口,燕小四正率领着亲兵在院子中清除杂草,修缮些破败的地方。
    “小四。”
    “来了,来了,喏。”
    燕小四快步跑过来,站在台阶下叉手问道:“别搞卫生了,这地方能住就行,你带几个人到城中,把凡是会木匠手艺的人,都叫到镇使府上来。”
    正在屋内的十二娘一听,不由得窃喜,李郎这是要准备为洞房做家具了,其实也没什么可做的,不过是弄一个木榻,两个胡床、妆奁、再去找工匠磨一个铜镜,用不着这样大费周章。
    燕小四抬头看看天色,挠着幞头为难地说道:“现在就都叫过来,等把人都召集到一起,天可就黑了。”
    “你说的对,那就今日去通知,明日让他们来府上做工。”
    燕小四立即叉手:“喏,我这就亲自带人去。”
    ……
    疏勒都督府在城南地势较高处,府后院有一座两层的波斯圆拱形建筑,旁边各带一间平顶屋。此刻疏勒都督裴国良正坐在房顶胡床上纳凉,身旁两名汉妆婢女正轻摇着团扇。
    裴国良坐在屋顶,除去与他一般高的城楼和疏勒镇使府无法俯视外,城中多数房屋都尽收眼底。
    此刻他放眼望去,见城中有两队兵丁正在逐条曲巷打听搜寻,这声势可不比寻常,也不知道是在搞什么东东。
    裴国良乃是疏勒王室之后,其父裴安定在开元初年被玄宗封为疏勒王,兼任疏勒都督,耀建州司马。父亲在三年前病逝,不满二十岁的他世袭了都督和司马之位,但这个疏勒王却不是世袭罔替,他只有朝廷的关怀和福泽下立下功勋,才有可能被皇帝再次加封。
    基于这样的愿望,他对朝廷派驻龟兹的疏勒镇将非常关切,毕竟他这个什么都督司马都是空头衔,没什么实权,属于他的只有当地胡人组建的两千番兵营,战斗力比起唐军也差了不少档次。所以十分希望新来的这位镇使是个有雄心壮志,能干大事儿的人能够带他升级起飞,就像开元十六年的副都护赵颐贞,联合父亲击败吐蕃,父亲才能得封疏勒王。
    他心有所感,抬头对身边的婢女吩咐道:“去,下去院中唤一名奴仆,打听一下这些唐军在城中寻访什么?”
    婢女喏了一声,转身进入圆拱屋中,踩着木楼梯下去。随便叫了一名身披白衣的波斯奴仆过来,在其身边耳语两句,便匆匆打发去了。
    少顷,奴仆返回,又在婢女身边咬耳朵,这婢女点了点头,转身踩着木楼梯回到屋顶,蹲在主人身边低声禀道:“阿郎,这些的唐军是新任镇使派来的,在城中到处寻访木匠。”
    “寻访木匠?”裴国良挑起眉毛问:“这李嗣业到处找木匠做什么?”
    “奴婢哪里知道呀。”
    “我明白了。”他细细寻思了一会儿,才自言自语道:“今日上午在迎接他进城时,我家夫人也去联络感情,与李将军的家眷稍稍熟识了,得知李将军身边带着未过门的未婚妻,想是来到疏勒城便要成婚,这该许是为了结婚打造家具呢。”
    他自认为已猜度明白,长长嘘了一口气道:“有点儿失望呐,婚姻大事固然重要,身为男人当然急切。可初来疏勒上任,当为众官之表率,至少应该装装样子忙几天,然后才去谋划婚姻大事。他这么做给人一种……靠不住的感觉。”
    “等等看,再看他几天吧。”他随即抬头对身边女婢吩咐道:“你下去给李将军准备几样贺礼,要拿得出手的,中原的名贵锦缎,大食的细麻,吐蕃的氆氇都行。”
    “喏,”这婢女低头一拜,款款退了下去。
    这疏勒王子从胡床上站起来,望着城里在黄昏中染上了一抹金色的平顶屋群落,幽幽叹道:“昔有李杜司职,朋心合力,想得一个好同僚,不容易,我果然还是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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