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坐在房间里发出哈哈笑声,就像是两个反派合力启动了毁灭世界的计划。起初李嗣业看到的是胡椒,龙脑香背后的庞大的经济利益,但显然比经济利益更诱人的,是利用胡椒商路将各色人等纠缠在一起,巩固安西节度使在碛西地区的统治。不妨想得再大一些,有利于他将来获取河西节度使统辖三镇,从而带动河西地区乃至长安的经济,有百利而无一害。
    设想很美好啊,但起步初期必定困难重重,要让出一部分利润,让那些人争抢面包屑而获得核心竞争力。
    李嗣业郑重地扶着戴望的肩膀说道:“你是统筹谋划方面的高手,将来在敦煌、酒泉、武威、张掖、兰州乃至长安洛阳选择代理商时,一定要考虑各个势力的均匀平衡,一旦某些不霸道无理的势力加入进来,就有可能出现掀桌子的事情。”
    他立刻端正了态度躬身叉手:“定不负李中丞之期望,把胡椒商路尽早开通。”
    “好,你我共勉吧。”
    李嗣业今日来本是想把他带到北庭,利用他的本事整顿户籍,清丈土地,搞好租庸调税收,再琢磨出征收商税的策略,不过现在已被他说服了。
    把戴望留在疏勒,提前为自己打下基础,他去北庭巩固势力,这叫做两手抓两手都要硬。只是他在北庭没有一个得力的文职协助,终究是有缺憾。
    戴望看穿他脸上的遗憾之色,会心地拱手说道:“我有一个人要举荐给你,此人名为岺参,是南阳棘阳人,他五岁读书,九岁能诗文,二十岁入长安投书阙下,未得提擢。天宝三载进士及第,如今应该还在长安等待守选。”
    “岑参?他不就是个诗人吗?”
    戴望笑着摇头道:“在眼下的大唐,每一个读书人都是诗人。他不仅仅会作诗,还博闻强记,游学多年,也精通户籍赋税,是个有实践之能的干才。你若能将他引为幕僚,定能够帮你改善北庭财政收入。”
    李嗣业想想也对,戴望由于身份特殊,所以只能藏在暗处,不能任官。他现在身边缺少明面上的幕僚,例如行军掌书记,岑参适逢其会,得想办法把他引进过来才行。
    可惜北庭节度使在长安城没有留后院,安西留后院发出来的邸报要给北庭抄录一份,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他暂时只能把长安西市的米记商铺当做留后院来用,回到北庭后去信一封,让米查干想办法联络上岑参,给他路费让他来北庭求职。
    傍晚的阳光倾斜透过窗户纸,在戴望的宽案几上投下一抹余晖,酒案上的坛子已经倒光,杯盏也告罄。李嗣业手撑着膝盖站起来,神态疲惫,声调伤感地说道:“这次我离开疏勒,恐怕要很长时间才能再回来,今日算是告别吧。记住,办不成的事情不要强求,高仙芝不是善茬,若是让他发现你的意图,他不会有所顾忌的。”
    李嗣业的猜疑有道理,十个将军九个贪财,剩下仗义疏财的那个,憋着劲准备造反呢。高仙芝就算能知道小勃律对于印度商路的价值,他也没有那个闲心去搞什么商路,但是不妨碍他把你打造好现成的东西整个抢过来,到时候可就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请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那就好,我告辞了。”
    他整了一下幞头,推开房门走出去,却见秋娥和道柔一左一右站在门边,仿佛墓道中陪葬的女俑,然后才反应过来各自闪身。
    “秋娥,”李嗣业挥手说道:“看着点他,别让他太乱来。”
    秋娥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点头。
    “道柔,我们走。”
    ……
    李嗣业儿子满月宴举行七天后,他们正式举家从疏勒镇出发迁移,前往庭州城。记得从从长安迁移到龟兹时,他仅仅买了一辆马车。等到从龟兹搬家到疏勒时,就用了一辆马车和租用了两头牛车,等到如今搬家前往北庭,出发的队伍中已经装了整整七大车货物,都是李十二娘和李枚儿的私人物品。李嗣业自己的全部家当都在那三匹宝驹上。
    照夜玉狮子他很少骑,就连重物也舍不得让它驮,黑胖和青骓在它面前也自惭形秽。
    他给十二娘准备的是一辆奚车,车内铺了三四层棉褥子,还折叠了许多婴儿的尿布,挂在顶上的摇篮。家中的仆人们或骑着牲口或步行,他们不但要赶路,还要时常用砂锅熬粥,照顾夫人的一日三餐。
    赶路自然辛苦,李嗣业不断折返回来给娘子加油打气,家中的其他人也尽力支撑,总算没有人掉队。
    他们到达庭州时,已经是一个月之后,孩子的健康并未受多大影响,反而瞧上去更加茁壮,倒是十二娘,她看上去虚弱疲惫得很,嘴唇白得像浮肿了一样。
    李嗣业命车夫把奚车停在节度使府邸内院的内堂外,先命人用木炭将房间烘暖,再把木榻铺设好。他亲自拉开奚车的双扇门,连同被褥将娘子抱了下来,快步跨进门槛,将她抱在右侧廊内间的榻上。
    十二娘伸出双臂环抱着丈夫的脖子,双目含情脉脉只看着他的脸,看着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床榻上,又小心翼翼地把摇篮中的李佐国抱出来,放在床榻的内侧。母子二人并排躺着,就像是生命的延续,也像是他的退路。
    他已经不再是一个简单的来自后世的灵魂,用超然的目光来审视这个世界,有了妻儿后他已经完全融入到其中,前世仿佛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幻。
    安顿好家人之后,李嗣业的心也安定下来,开始主持北庭的工作,他的第一项要务就是把自己的人安置在需要的位置上。这可不是一个简单无需动脑的事情。天山军和伊吾军本来就有军使,分别是赵玭和曹令忠。
    伊吾军只有三千人,曹令忠无需更换。天山军却有五千人,他想把赵玭换成田珍,但赵玭在北庭已经是老资格,人家也没有犯错,简简单单拿掉会引起军中不满影响士气。只能明升暗降,将他提升为不掌实权的副都护。
    还要把段秀实任命为掌兵一万两千人的瀚海军使,此军使原由节度使兼任,如今突然把段秀实安置上来,会引起其他两位副军使不满。老子在瀚海军中熬了这么多年才干到副军使,你突然找这么一个人来领导我们,谁能吞得下这口气?
    他简单了解了一下周逸和臧希晏这两人,周逸是盖嘉运的同乡,被他一路提拔至副都护,王光见担任节度使以后,可能是昔日与盖嘉运有过节,又把他降为了瀚海军副使。臧希晏就更不简单了,出身将军世家,曾祖父臧满为前隋骠骑将军,祖父臧宠为太宗朝通议大夫,灵州大都督长史。延续到今天这一辈,臧家的同辈堂兄,亲兄弟们都在大唐各地为将,最高为节度副使,再不济也是一州刺史,可谓是满门当官。
    所以这两个人也得安置好,李嗣业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提拔周逸为行军司马,臧希晏为副都护兼节度参军。这样腾出来的副使位置,正好让段秀实坐上正使之后,借机提拔新人以竖立威信。
    这些人都升官了,传奇英雄郭子仪没有理由不升,他决定向朝廷建议,将郭子仪提升为同节度副使兼同西州刺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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