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多舞伎绕做一团将杨玉环包围在中央,她们挥舞着宽袖身躯向后弯做了拱桥,杨玉环抖动着双手玉指张开,踮着脚尖手心高举过头顶,宛若一座笔直耸立的神女仙山,立在那里久久没有动弹。
    曲声停歇,仙山犹在,余音绕梁,仿佛整个花萼楼都是仙家宫阙。
    李隆基激动地亲自走下来,搀扶着玉环重新踏上御阶,口中直呼娘子辛苦了。
    杨玉环柔媚地笑了笑,任由夫君搀扶着她,端坐在了圣人的右侧。老夫少妻的结果就是皇帝无限制地迁就娘子。
    他双手摁着案几面朝众人声音轻快地说道:“朕今日很高兴,有你们献上乐曲舞蹈,让我感觉都年轻了十岁。朕今日很高兴,因为有你们为我经营守护大唐。”
    群臣叉手齐声回道:“臣等职责所在,求保大唐万世基业。”
    “今日酒宴已尽兴,大家都散了吧。”
    李林甫带头带领众人走出案几,依然排成两列朝着皇帝躬身叉手:“臣等恭贺圣人千秋万岁,臣等告退!”
    众人叉着手弯着腰向后倒退,直至宫殿上的轻纱落下来遮挡了他们的视线,才转身往楼梯口走去。他们两两交谈窃窃私语着,李嗣业稍稍落在后面,身边有高仙芝与他并肩行走,而这位高丽族的大将军望向他的目光充满了异样。
    这个李嗣业简直就是一个行走的矿藏,时时刻刻都会有新的东西从中挖掘出来,不断刷新他的认知。以前他感觉李嗣业是他在碛西的接班人,但是现在嗣业不需要去接班,他已经开始弯道超车了。
    高力士突然从他们背后出现,开口喊住了李嗣业:“李将军请留步。”
    李嗣业停住脚步,下楼的人中李林甫微微向后侧头,心中那股难解的犹疑在头上拧起了疙瘩,他感觉自己被此人表象给骗了,而没有相信自己最为信赖的感觉。
    李林甫最初之时就能隐隐感觉到李嗣业能够崛起,就像当初他还只是一个小小的昭武校尉,他从他的身上察觉到了他的特异之处,这个年轻人拥有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冲劲儿和自信。他们这些人就够自信了,但与李嗣业的自信相比,却是完全不同的两种。
    这使得他心中生出了强烈的疑问,他的自信到底从哪里来?他的奇思妙想从哪里来?他的脑袋里有根弦直达云霄吗?为什么总会让他产生不属于人间的想法。
    这个李嗣业行事不拘一格,有能力却不限制与能力,能正也能奇,感觉和自己行事非常像,这就越发不是个好事情。
    安禄山也扭头望向李嗣业的背影,口中哼了一声说道:“一个很有本事能力的人,不靠旁门左道也能够登上高位,然而他却用了旁门左道,他,他这不是在跟我学吗?”
    “没错,此獠就是在学我!”
    ……
    李嗣业停下脚步,转身来到了高力士的面前,表现虔诚地躬身叉手道:“李嗣业参见高大将军。”
    高力士双手捅在袖子中笑道:“哦,李中丞不必多礼,咱家今日听了李中丞的乐曲,骨头里也多了几分豪气,若是剑圣裴旻在此,定然也能有所悟,开创出雄浑大气的剑法。”
    李嗣业谦虚地叉手道:“大将军谬赞。”
    “差点忘了正事,圣人要你明日带着你的几个鼓手和乐师前往梨园,把将军令的曲子和鼓乐传给乐师们,也把唢呐的乐理和吹奏方法教给他们,李中丞不会舍不得吧。”
    李嗣业绝无这种想法,也没有把它揣在怀中当宝的意图,笑着说道:“当然不会,李嗣业定会倾囊相授。”
    高力士哈哈大笑:“咱就知道李嗣业是胸襟如宽广之人,我们也算是老相识了,咱提前向你道贺。你献上唢呐和将军令曲子,功贴合陛下心意,明日必有重赏,你就等着领赏赐吧。”
    还是高力士十分会做人,这样提前通个气倒个喜,自己没有损失什么,却给别人带了好,简直就是捎带一句话白送的人情。
    他心中倒是期待会有什么赏赐,会把安西节度使兼任给自己吗,皇帝应该不会这么做,高仙芝没有犯任何明显的错误,也不可能平白无故拿掉人家,毕竟是远征小勃律的功臣,因为一首曲子的好坏更换大将,这是李隆基干不出来的事儿。
    如果是河西节度使呢?安思顺才当上没多久,换掉他应该挺正常的,当然这一切只是他心中的美好愿望了。
    李嗣业怀着这样的想法独自踩着楼梯下去,来到花萼楼下方,领着他的乐队回去。
    李龟年急匆匆地跑过来,高力士连忙拦住他,声调轻柔地开口道:“李乐师,这么着着急急地要去哪儿啊?”
    对方希冀地问道:“北庭节度使李中丞刚刚可还在这儿?”
    高力士淡淡地摇摇头:“已经走啦。”
    李龟年脸上露出一丝失望的神色,他有一股不可言说的东西堵在胸口,急切地想与李嗣业交流,以破除他自己的瓶颈。他自创作《渭川曲》以来,一直鲜有作品。今日一听到李嗣业的《将军令》,仿佛听到了雷霆浩然之声,缠绕在心灵上的枷锁也有了松动。《将军令》仿佛一道大河滔滔,而《渭川曲》仿佛就是潺潺的细水,如何开阔细水为大河,也许奥妙就在李嗣业那里。
    一名宦官急匆匆地来找李龟年,说是圣人请他去探讨乐舞。
    李龟年来到后殿,看到梨园的几位大拿都围坐在一团,对于霓裳羽衣舞曲今日的优异表现进行探讨。因为皇帝发现今日的羽衣霓裳是最打动他的一场,但并不就预示着它会越来越好。
    因为这支舞曲在众人眼里或在皇帝眼里,它完美的状态简直就如昙花一现,因为它是求神而不是求形的,而神韵这种东西最是虚无缥缈,因为它只产生在李隆基的臆想中,他们这些演奏者无法意会皇帝的臆想,就连皇帝自己都无法把这臆想流淌到指尖,流淌到现实中。
    李隆基盘膝坐在他们的对面,此刻完全没有君臣的区别和距离,只有同等的做音乐的态度。
    “朕先讲一下我的感受啊,今日的美感是源于整体,首先是吹奏这块儿。李谟的横吹玉笛响起之后,龟年你的筚篥声一下子将朕的感官带人到了云端之中,连同雷海青的琵琶都有了激越和宽广,使得意境一下子都立了起来。然后玉环和舞伎们的舞蹈也随着乐曲的细微变化,姿态也多了仙气缥缈的神韵。现在大家都探讨一下,为何会有突然如此的拔高,这个意境能否继续保持下去?”
    皇帝的话音落下,众人都陷入到了沉思之中,他们都是精通乐曲的高手,自然知道这其中的变化。
    “龟年,你先来说。”
    李龟年躬身叉手,然后开口道:“三郎,我不知道说得对不对,我感觉我是听了李嗣业那一曲将军令之后,突然有了不一样的感悟,其中的变化好像就来自于这儿。”
    雷海青一听,也由衷地点头:“李师这么一说,我豁然开朗,我确实也是在那将军令中捕捉到了玄妙,再加上李师筚篥的变化,使得我也将这玄妙加入了进去。”
    杨玉环靠坐在皇帝的身边,点头赞同地笑道:“连我这样一个女人,都被李嗣业的曲子所震撼,就像我刚才站在舞伎们的中间,受那首将军令的影响,突然感觉自己就是那孤绝缥缈的海上仙山。”
    李隆基揪着自己的胡须抬头沉思,口中默然念叨:“是李嗣业的将军令呐,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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