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嗣业抬头望向躲在面具下毫无表情的戴望,笑着拒绝道:“这些钱暂时都不用花,听你这么说,眼下就差葱岭上的货仓和交通工具没有着落,负责这一段的是葱岭守捉和识匿国主若失罗。识匿国人喜好放牧盘羊。这种羊体格大,善于翻山越岭,虽然负重不如牦牛,但胜在数量多,可以化整为零运载。把每只羊装载少量的胡椒,只要能够把货物送到葱岭守捉,不在乎什么方式。”
    戴望愣了一瞬,皱着眉头说:“位于终点站的阳关,我们需要建一个接受和点验货物的商行,这个不能省吧。”
    “这个也可以省,我现在是陇右道采访使,陇右道群牧使,陇右道募兵使,也不知道这三个官位说话是不是好使,不过没关系,我亲自跟你到阳关一趟,看看驻守阳关的是河西军的哪一支,他们的将领是谁,沙州上呈给我的考课文册中只要有他,我就能拿捏得住。”
    戴六郎沉默地凝立在一边,他半辈子都在长安城混迹官场底层,当然知道李嗣业这副嘴脸就叫做以权谋私,不过现在他能够接受。知道世界的本质之后,就不再纠结过程会如何,而去追逐自己想要的目标,达成最后的结果。
    李嗣业又问戴望:“你在天竺的封地何时采摘胡椒,何时开始转运第一批。”
    戴望的语气显得很荣耀:“从去年开始,我得到了曲女城国王的赏赐,除得了刹帝利的身份外,还得到一千奴隶和几百顷的封地。我的封地从去年就开始收割胡椒,经过采摘晾晒后入库,所以到今年为止,整个庄园的仓库中椒满为患。从天竺回到葱岭的时候,我就已经提前下了决定,决定明年三月不论条件如何,他们将开始用第一批单号装货运输,我们可以不管结果,必须在明年三月之前让全线的驿站投入运营。”
    他本以为李嗣业会激动一下,或者称赞鼓励,谁知对方态度很冷静,直接说:“明年三月进度有点慢了,既然是新的单号是以天宝八载乙丑年打头的,那就把时间进度提升三个月。立刻派人告诉他们,元正后的第三天开始发货传递。”
    戴望吃惊地问道:“现在已经是十一月,距离第二年元正还有两个月,从天竺到小勃律,从小勃律到葱岭,再到于阗南道的沙漠戈壁,八千里地云和月,中间共有两百多座驿站,只要其中一座出了问题,整个线路都会中断,您不再仔细考虑一下?”
    李嗣业坚决地摇摇头:“整个驿路系统就是一个完整的多米诺骨牌,唯一的差别是它比多米诺骨牌反应要慢,我们不要高估它传递的距离所造成的延迟,兴许大年初三在印度曲女城发货,五月份才能够通过借力传递到阳关去。况且所有第一次都有毛病缺憾,只有在运行的过程中才能发现问题,改进问题。”
    他拍着桌面长立而起,对戴望说道:“我已经决定了,我们不止要前往阳关,还要从葱岭守捉开始往东行经每一座驿站,从中发现那些不易发现的问题,尽量把潜在的隐忧给解决掉。”
    戴六郎顿感欣慰,认为李嗣业这才真正上心,开始真正重视他设计的这条专用商路。戴望在这个过程中野心勃勃,虽然全部投入花掉了八十多万贯,相当于安西都护府四年的财税收入,但他心中有一个保守的预估,认为这条商路将来能够给李嗣业和整个碛西带来相当于大唐财政总收入的五分之一的收入,那就是每年两百多万贯横财。
    虽然朝廷用于边关军费开支年年都在增加,但也才刚刚涨到总共两百万贯。如果这条驿路完全成熟后,每年都能给他带来无数财富。用这样富可敌国的财富来供养安西北庭二军,简直是绰绰有余,就算连同河西七万子弟加算在内,也轻轻松松有大批的结余。如果能加大剥削印度的能力,每年的财收增加到四五百万贯也完全不是问题。
    野心勃勃的人有了这样的财税收入,还能把皇帝,把朝廷发在眼里吗?
    戴望十分庆幸碛西接下来的掌舵人是李嗣业,而不是安禄山这些胸怀造反大志的藩镇节度使。
    所以他也十分注意整个组织的严密性,二百多座驿站每一站的驿使都经过他亲自接触,如果有些人实在不堪为用,他便动用李嗣业的关系,把这些驿使给换掉。
    戴望在短短两年之内,便在自己手下聚集了一堆账房幕僚,大漠刀客和豪侠,用来保障商路的完美运行,他相信不远的将来,这条商路会因为其自身价值被无数人保护,不再需要什么灰色手段。
    ……
    李嗣业和戴望开始从疏勒城出发,沿着驿站向葱岭方向行进,到达葱岭守捉城附近。戴望对身后的一名随从低声吩咐,命他亲自从葱岭守捉前往天竺,沿途重新检查各个驿站,然后到达曲女城重新更改发货时间。
    他们则从葱岭守捉往西巡逻,每经过一个驿站都要停下来检查。虽然李嗣业已经左迁至陇右采访使,挂着安西副大都护的名号,对这些驿站还真是管不着。也得亏疏勒镇镇使是赵崇玼,于阗镇的镇使是封常清,二人无论是念旧情,还是狡兔三窟,都为戴望大开方便门庭,也派出了自己的部属,跟着他们沿着驿站沿路巡阅检查。
    事实证明李嗣业不需要随从,他实在是低估了自己的影响力,整个于阗镇驿路上的百余座驿站都是在他的关怀下修建起来的,当地驿使和百姓都对其感恩戴德。
    这是当前降低成本的最佳办法,也是人们在对制度、规定最为陌生的时代里,是依靠个人魅力所进行的管理。如果顺着这个话题讲下去,甚至可以探讨出人治社会的悲哀。这条商路想要长久地运转,必须摆脱受个人影响的特色,戴望就算能够快速从他手中接过,改变为自己的影响力,但戴望以后呢。
    现在就不应该管那么长远的事情,这条商路筹建的目的,完全是为了满足李嗣业扩充势力,应对天宝末期的军事政治危机。
    ……
    阳关位于敦煌西南七十里处,是一座建立在戈壁滩上的城关隘口,黄沙漫漫中只有刺柳和胡杨伴随着发黄干裂的夯土城墙。
    这座关城始建于汉武帝元鼎年间,此地作为通往西域的门户,是丝绸之路南道重要的关隘,也是兵家必争的战略要地。汉初修建它的功用是为了防御匈奴,如今它作为军事关隘似乎用处不大,却有一定的经济作用。
    从河西前往西域的路径必须要途径玉门关或阳关两道关卡,驻守阳关的军队除去查验过往商户过所外,还要收取一部分的商税。这些商税在河西的财政收入中,占据了不小的份额,用来供养驻扎在附近的豆卢军和肃州的玉门军。
    众人骑着骆驼、马匹到达关外,才发现四周均是光秃秃的戈壁硬岩,只有孤零零的城关耸立在戈壁滩上,往东有河流横贯,往西有川谷阻挡,足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附近没有现成的建筑物,给他们谋划终点站的商行及囤货仓库造成了一定的困难。在戴望的预想中,在阳关的附近建造商行需要花费一万贯,但如果将商行移到阳关内,就需要为接下来运抵的货物缴纳大量的税金,即使想要避税,也要进行一番运作花费。
    只可惜他还不是河西节度使,就算如今身为陇右采访使,有些规则还是必须要遵守的。
    镇守关隘的乃是豆卢军下属的一支五百人营,由一名中郎将押官在此驻守。
    他们在高坡上举目眺望之后,李嗣业挥了挥手:“我们入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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