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长安与西域远隔万里之外,李嗣业所有与朝廷之间的通信来往都要有三个多月的延迟,他还是让岑参写了一封奏疏,先将渴塞城战役的前后始末汇报一遍,然后再向皇帝请奏出击大食军所占据的康居,也就是敌军的屯兵之所撒马尔罕。
    这一举动可能涉及到先斩后奏,但身为两镇节度使应当有事急从权的应变之举,一切都等待朝廷的决策,就有可能等于自缚手脚。
    他的前一封奏疏可能才到达长安不久,也许皇帝正在下旨命河西节度使,对安西进行军粮资助,这是远水解不了近渴,但能多得的便宜为何不占。
    如今安西远征军的粮草只供应到渴塞城,所以他才命令兵卒们制作三个月干粮,开始驼马跟随无后勤的作战。
    ……
    有一种同盟是不牢靠的,说的就是被胁迫的同盟,尽管在大获全胜后,李嗣业将葛逻禄顿毗伽叶护的两个可敦和长子都礼送了回去。但顿毗伽的内心能没有伤痕吗?但凡要脸的男人都会把这件事情当做是一种耻辱,但凡有野心的男人都会把这件事当做对他的激励,他感觉顿毗伽自尊和野心兼而有之。
    当你处于这种凌驾于他人之上的强势状态的时候,就必须一直保持它,不然你将来落下来的时候。一度在你的权威下瑟瑟发抖的那几个人,到时候就有可能反咬你一口,所以说权力在某种情景下更像是能够上瘾的毒品。
    李嗣业的远征眼下需要葛逻禄的支援,因为安西军没有足够数量的骑兵,就算安西骑兵军和北庭的瀚海军加起来也不够,如果他在进攻大食的远征中没有足够数量的战马,战场的主动性就会丧失许多。所以葛逻禄这近一万骑,就是他必须要带的胁从军。
    他需要的是顿毗伽的心甘情愿,因为战场形势瞬息万变,有时候必须把后背交给某些人,万一他在背后冷不防给你这么一下子,或者说有意懈怠,胜负之数就会发生根本性的改变。
    当麾下的将领和士兵们紧锣密鼓地制作干粮,整备军需的时候。李嗣业亲自带着礼品酒肉造访了葛逻禄的营地。
    顿毗伽的大营在俱兰城以北的草场上,周围地势起伏平缓,当天穹淡蓝清澈时,给人一种庄严辽阔之感,雄鹰只适合在这样的天空中飞翔,驻足于天边孤独的雪峰顶上。
    李嗣业带领着队列路过时,牧人们抱胸向他行礼,他们听说了渴塞城战场上的事情,他们对英武的强者有种天然的敬佩和崇拜。
    顿毗伽叶护的牙帐在地势最高的山坡上,从山头上俯瞰下去,可以看到营区所有的毡帐,也可以看到远处放牧归来的马群。
    他们一家五口站在牙帐围栏门口迎接李嗣业,等马儿走上山坡后,顿毗伽带头抱胸行礼:“尊敬的李大夫我的客人,今日你难道又是来请我去做客的。”
    顿毗伽的两个儿子脸上各自流露出不同表情,摩罗特勤有些尴尬,伊顿特勤则满脸警惕,他的大小老婆稍显敌视地看着李嗣业,女人嘛,是允许有些小肚鸡肠的。
    李嗣业笑着翻身下马,也用类似的语气回敬道:“我的老朋友,难道只有我能请你到我的地盘做客,我就不能到你的家里来吗?”
    “李大夫能来,这是我的荣幸,请进。”
    顿毗伽掀开帐幕,把李嗣业让进屋里来,将他请到左上首的毡子上坐下,这是最尊贵的客人的位置,两位可敦虽然对李嗣业不满,但还是笑容可掬地端上来马奶酒和烤羊肉。
    “一点粗鄙的饭食,不成敬意。”
    “很好,谢谢。”
    顿毗伽的两个儿子陪坐在右下首,李嗣业多留意了他们几眼,并开口称赞道:“两位特勤年轻力壮,且智勇过人,将来必能接叶护的衣钵,也定能够将葛逻禄部发扬光大。”
    “哪里,哪里,用你们中原人的话,就只是两个犬子而已,不成气候。还得我这把老骨头替他们撑两年,希望他们到时候能够挑得起这副担子。”
    顿毗伽说完之后,赶紧对两个儿子说:“你们可以退下了。”
    他这么着急赶走儿子们,可能是怕李嗣业在他们身上找补出什么来。
    牙帐内只剩下了他和李嗣业两人,顿毗伽高举起马奶酒说道:“李大夫,你这次来我帐中做客,不只是为了喝酒吃肉送礼物吧。我们这些牧人不喜欢弯弯绕,你还是直来直去的好。”
    李嗣业坦率地笑着说:“你不喜欢弯弯绕,但我今日还偏要来这个弯弯绕。”
    “哦,那你说慢点儿,我怕反应跟不上来。”
    “好,”李嗣业双手扶着膝盖,望着门幕的方向说道:“葛逻禄偌大的家业,可惜只能有一个儿子继承。”
    顿毗伽连连摇头:“这是我葛逻禄内部的家事,况且我如今身体还算壮实,李大夫就不必为我们多操心了。”
    “如果我的操心对你葛逻禄有利,也不影响你的家庭和睦,这个心也是可以多操的。”
    “哦,”顿叶护坐正了身体:“愿闻其详?”
    李嗣业笑道:“儿子多了有好处,一个萝卜一个坑,多一个萝卜还愁坑吗?等我说完之后,你会遗憾你的儿子不够多的。”
    顿毗伽对李嗣业的话吃不透,只能茫然地点点头。
    “石国国王那俱车鼻施是前国王贺莫咄吐屯的儿子,贺莫咄吐屯的国王是从哪里来的呢?他是突骑施老可汗默啜的从弟。从前突骑施可汗立了大功,朝廷就奖赏他们的子嗣,让他们去担任羁縻州的刺史,甚至是去当某小国的国主。你的儿子应该考虑前途着落了,一个儿子在家中当叶护,另一个儿子不至于连安身处都没有。如今我安西军收复河中之地,也要重新收拢昭武九国,这不国王的位置不就腾出来了吗?”
    顿毗伽也听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李嗣业这是变着法地鼓动他参与远征。可之前他已经亲口承诺过李嗣业会带兵参加,唐军提要求,他绝不敢不给面子。李嗣业这么说是担心他耍滑头不出力啊,才故意用诱人条件来坚定他的决心。
    他承认自己被说动了,这条件比黄金银铤都要诱人,只是这么大的事情他李嗣业一人能够做得了主吗?万一到时候力也出了,远在长安的皇帝不同意怎么办。
    ”李大夫,这做羁縻州的刺史,做一国的国主,这可不是个小事情。这个口你还是不要轻易开的好。”
    “哈,”李嗣业笃定地笑道:“我既然能够张这个口,就要有九成的把握。只是希望顿叶护彻底放弃对大食的幻想,不要使我内心不得安宁。”
    顿毗伽一听,慌忙从羊毡上站起来,单膝跪在李嗣业面前抱胸说道:“李大夫,经此一役我与大食之间再无和缓的余地,只能仰您的鼻息,如果你还不相信某的赤诚之心,顿毗伽愿率我部一万控弦之士,甘为大夫之前驱助你取回河中之地!”
    李嗣业上前将顿毗伽扶起,握着他的手感慨地说道:“有你顿毗伽这席话,你儿子这国王当定了。怎么样,现在是不是感觉儿子不够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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