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参到底是眼界开阔的读书人,很快想明白了,欣然拍手对李嗣业说道:“我知道了,你跟南朝的范缜一样,认为世上无神,什么都不信。难不成连祖先也不信吗?”
    “祖先自然要敬,因为有他们,才有今天的我们。但如果说祭祀祖先能保佑你世代富贵,那就是胡扯了。”
    岑参的神情有些尴尬,因为他岑家也算是地方上的小望族,对于祖先崇拜一事是深信不疑的。
    李嗣业立刻对他挥了挥手道:“赶紧去办吧,通知祆寺的萨宝,尽量把仪式弄得隆重一些。”
    康居确实既富饶又物产丰富,短短几天时间内,国王康远见就从城中以及周边筹集到八万斛的粮食,这些粮食制作成干粮,能够满足四万人两个多月的用度,足够唐军极其扈从部队进行接下来的远征。
    十一月底的这一天,北风萧瑟寒风凛冽,康居城中最大的萨宝祆寺进行了一系列的装饰和修缮,又用黄土垫了寺庙前的道路,上万祆教信众站在寺庙两旁,迎接来自碛西的节度使李大夫进行参拜。
    拜火教的长老和萨宝们也都很清楚,他们不止受大食教的冲击,就连佛教和景教也不断与他们争夺生存空间,能够取得唐军西域的最高统治者的重视和信仰,对于拜火教在河中的地位是一种加强和稳固,同时他们还能替李嗣业团结多数的粟特人,双方是一种双赢的合作状态,但这种功利性的因素谁也不说出来。
    看破不说破,这就是宗教领袖们的本质。
    李嗣业今日也换上了祆众们所穿的白衣,代表着信仰的纯洁。跟在他身后的只有岑参,至于唐军的其它将领,他没有强迫他们跟过来,这种事情他一个人就够了。
    他顺着信众们排出的道路,来到了祆寺的台阶下,萨宝从台阶上走下来,对着他抱胸行礼,然后说道:“请智慧与光明之神阿胡拉·马兹达的忠实信徒李嗣业,与我一起进入祆寺中参拜神祇,祭祀圣火。”
    李嗣业也依照他的样子抱胸回礼道:“能得到马神爷的青睐祝福,是我的荣幸,也是我此生最大的幸福。”
    他给了马兹达一个比较土味的称呼,稍稍引起了萨宝的不快,但萨宝转念一想,这家伙本来也就不怎么信,双方只是心照不宣的合作而已,也就不必计较太多。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祆寺的大殿,这殿中竖立着斑驳的石柱,空间的第一印象就是宽大广深,让人不由得产生敬畏和肃穆之感。四周的墙壁上坑洼不平,就像是被劲风袭击过的月球背面,每隔几步就有一个石窝,石窝中插着火把,散发着松明的味道。
    大殿的尽头有一座石台,台上的石盆中燃烧着熊熊大火,这就是所谓的圣火了,传说是马兹达带给人间的第一把火,天底下的所有火种都是它传播过去的。对面的墙壁上挂着本教的金质徽章,徽章的图案是一个长胡子老头侧着身体,长着鹰的翅膀和尾翼。
    萨宝引领李嗣业跪在火盆前,用粟特语教他进行了一系列的宣誓,然后给了他一块白布和一个小托盘,托盘中放着一根针。
    萨宝恭敬地说道:“李大夫,你要用这块白布裹住你的头和脸,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只手,然后用针扎进手指中,使得不洁净的血液流出到托盘里,我再将您的血倒入圣火中,这样你的灵魂和您的血液都会得到净化。”
    他回过头去看了一眼,岑参已经被隔绝在了殿外,这个黑乎乎的类似祭坛的寺庙中就只剩下站在门口的几个信徒和萨宝。他若是把自己蒙住头,背后突然跑出一个刺客扎一刀,这辈子不就交代到这里了吗?
    萨宝以为他没有听清,又重复地说道:“请李大夫用白布裹着你的头和脸,用针扎自己的手取血。”
    他抬头用目光猛盯了对方一下,这位萨宝未露异色,看来是自己想象力过度了。李嗣业又回头看了一眼,用白布迅速包住头脸,却把双眼给露出来,然后迅速用针扎手,血液吧嗒吧嗒滴进了盘中。
    他又迅速解开了白布,心中唾骂这拜火教的仪式繁琐又难搞,人家佛教只需要念一句阿弥陀佛,基督教只需喊一声阿门,就连隔壁的大食教也只需喊一句赞美真主,你这儿又扎针又包裹脑袋,怪不得你这教永远兴盛不起来。
    萨宝双手托起盘子,站在圣火前将血液倒进火盆中,只发出滋啦的声音蒸发无影,李嗣业自己没什么感觉,不过萨宝却说道:“现在你的灵魂得到了圣火的洁净,你便是我琐罗亚斯德教的忠实信徒,终身受到智慧光明神的守护。”
    李嗣业抬头问他:“我现在向马神爷请求保佑,马神爷能够庇佑我吗?”
    “应该是可以的。”
    “好,智慧的马兹达神在上,请保佑我唐军出征顺利,将大食教赶出呼罗珊地区,恢复我琐罗什么德教昔日的繁盛。马神爷,我这可是替你打仗,替你从大食人手中夺回原有的信众,你可要保佑我获得胜利。”
    萨宝站在一旁闭上了眼睛,可能是不忍直视。仪式结束后,他们走出殿外,外面还站着一大堆的信徒。
    他对着信徒们喊道:“为了夺回呼罗珊人对马兹达大神的信仰,我决定明日出征大食木鹿城,这一场战争就应该叫做护教战争。”
    教众发出了热烈拥护的喊声,好像李嗣业就是真神马兹达派下来挽救拜火教的,如果这一场战争能够获胜,琐罗亚斯德教便能恢复昔日的荣光。
    “出兵大食!”
    天宝十载腊月,李嗣业率安西北庭和宁远国、葛逻禄协从等四万多人渡过阿姆河,进入到红沙遍地的克孜勒库姆沙漠中。
    ……
    呼罗珊首府图斯城总督府邸,并波悉林面带着隐忧和怒色站在窗前,他的头发变得愈发稀疏发白,但深邃双目中的威严不甘还是逸散出来,灌满了整个房间,让站在门口的兵卒都感觉肌肤发寒。
    一名小将低着头走进来,躬身说道:“总督,他来了。”
    “将他带进来。”
    一个头发散乱,面容消瘦的家伙被士兵推了进来,他身上除了锁子甲外,别的地方都破烂不堪,如果不是这身甲,一定会被人当做乞丐,这就是曾经威名赫赫的齐亚德将军。
    齐亚德扑通一声跪在了并波悉林身后,刚开口喊出一声“艾布大公”,便已经哽咽得口不能言,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并波悉林才不似这么敏感,冷硬地问他:“败了?还败了两次?”
    齐亚德沉痛地点头:“没错,是败了两次。”
    “怎么回事!你的对手是阿瑞斯吗?是狮身人面像吗?是哈立德吗?是亚历山大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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