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都督府的大门外跪着一对男女和三个孩子,但这对男女看起来并不像夫妻。男子面相比较显老,且神态恭谨唯唯诺诺。而女子则姿容上佳,仪态端庄且有名门大户风范。她身边的三个孩子均与她形貌接近。
    女子即使跪在地上,也还保持贵妇的尊严,但她不擅与人交流,面皮也薄的很,此刻能如此低三下四,已经是下了最大的决心。
    今天早上来到都督府的时候,全程都是男子与人交流,大声说他们是李林甫的家人。
    朝中杨国忠针对李林甫的事情已经传到了河西,都督府的官员们对于男子奇怪的举动咂舌不已。以为还是前两年吗?以前无论走到哪里只要报出李林甫的名号,地方官员无不恭敬相迎。但现在众人却避之唯恐不及,谁要敢收留李林甫的家人,就相当与右相杨国忠作对。
    所以这对男女领着孩子们中早上一直跪到傍晚,都没有人搭理他们。李大夫是杨国忠的盟友,更不会因为他们而得罪杨国忠。这么跪着不是白费力气吗,谁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
    天穹逐渐变得深蓝,星辰也开始点缀在空中。三个孩子跪得难受,已经无法支撑下去。他们哭哭啼啼地央求阿娘不要跪了。管事也开始丧失信心,叉手劝谏夫人先带着孩子找个地方休息,明天再想别的办法。
    但女人似乎比男人都倔强,依旧挺胸抬头跪在地上,好像此刻跪着反而是她宣示尊严的体现。
    夜渐渐暗了下来,都督府外本来还有几个围观的人,但随着宵禁即将开始,这些无业游民都赶紧回去找自己的窝。
    “娘子,我们回去吧,看来是大郎想错了,以为投靠李嗣业就能够获得关照。”
    这时女子的神情也有些松动,管事说的对,把自己的命运交给别人确实很可悲。她刚要支撑着站起来,都督府的车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有人提着纸灯从里面走出。
    来者提着灯在他们面前绕了一圈,让灯光照在脸上得以看清相貌,然后对他们挥了挥手:“跟我进来吧。”
    管事和娘子大喜过望,跟着此人跨过门槛进入府院中。
    四周漆黑凉风习习,灯火明暗处有树影摇曳,仿佛妖精的手掌。孩子们都乖巧地搀着母亲的手,他们贸然闯入陌生的环境中,虽然感到恐惧,但心中有些东西在慢慢成长。
    他们来到一间歇山顶正堂外,堂基有十三层台阶,台阶下点有石龛油灯,几个披甲武士站在两侧站岗。
    这人把他们引到门口,对着里面低声道:“大夫,我把他们带来了。”
    “嗯。”里面传出低沉而厚重的声调。
    他拉开了隔扇门,对管事和女子说道:“快带着孩子进去吧。”
    房间里空旷却很暖和,有一个靠着墙壁修筑的石壁炉,烟道在里面左右盘绕,散发的热量足以温暖周遭。
    李嗣业坐在正中央的台子上的屏风前,面前摆放着一面案几,手中握着书册,正对着油灯看似在很费力地阅读。
    大管事主动上前半步叉手道:“平康坊李府管事参见英国公。”
    妇人也依照他的样子低腰行礼:“将作监李岫之妻王氏拜见英国公。”
    李嗣业装模作样地收起书卷,握在手中站起来,在台阶上面一边踱步徘徊一边说道:“李林甫专权误国、冤杀忠良,今日落到这副田地是他咎由自取。你们也别觉得委屈,因为父债子还是世间道理,被李林甫害死的那些官员,他们的妻子,他们的儿子过得比你们还要凄惨。”
    王氏紧紧地咬着嘴唇不发声,但大管事却能屈能伸,挤着笑脸说道:“李大夫教训的是,我家阿郎罪孽深重,所以才殃及子孙。如今他们都已经幡然悔悟,也都受到了一定的惩罚,多数被流放到了岭南黔中,也算是罪有应得。只是阿郎的孙子们都还年幼,希望大夫能够念在昔日阿郎……”
    李嗣业摆摆手打断了他们的话,继续发表看法:“念在李林甫临终之前给朝廷,也给某办了一件好事,我这人也比较心善,就勉为其难收留下你们母子。但是你们只能在武威城中活动,我会派人给你们安置住的地方,也会给你们拨去生活费,三个孩子会请教书先生教他们学问。不过等他们十八岁有独立能力后,我便不再供应你们的生活所需。”
    王氏连忙跪地感激地说道:“多谢大夫,多谢大夫收留我们母子。”
    李岫长子似乎是感受到了屈辱,激动地坦然大声道:“用不着等到十八岁,等某三年学成之后,就有了独立能力,也无需你再施舍。”
    李嗣业嘿笑一声:“那好,本官就供应你们三年,三年之后你们自己寻出路。”
    他立刻对门外喊:“燕小四,带他们去安置好的宅院休息。”
    ……
    燕小四领着李家母子提着纸灯走出都督府,让他们爬上一辆墨车。朝着城中西南的方向而去。
    这时城中已经宵禁,但马车上挂着都督府的灯笼,巡城兵丁自然不敢阻拦。
    一匹疾驰的马儿从城门方向奔来,马上的信使身上背着三根翎毛,若是有兵丁阻拦便立即高喊:“紧急公文!速速让开。”
    燕小四驾着马车疑心地看了一眼,连忙给信使让开道,回头看见对方在都督府门外下马。
    这信使奔进了府中,一路警戒哨开绿灯的情况下,来到了李嗣业所在的都督府内堂,单膝跪在地上禀报:“报!户曹参军戴望在小勃律发来紧急公文!”
    李嗣业一听到是戴望来的信,便得知商路遇到了大麻烦,而且在小范围内无法处理的那种。他在北印度开辟的种植园靠着榨取奴隶血汗来生产胡椒,又把大量香料,檀木用免费的价格从印度运走,这样的行径必然会遭到反击。
    他拆开信件仔细浏览,才得知麻烦确实是很大,北印度国王耶萨婆曼在婆罗门僧侣们的压迫下翻了脸,不但收回了戴望的贵族身份,还把他修建的城堡和仓库夺了去,杀掉了他的属下,一路追赶到小勃律才善罢甘休。
    这种事情需要一场战争才能够摆平,但无端发动战争会让人关注并受到影响,虽然节度使有很大的特权和自主权。但隐瞒一场战争比隐瞒死亡人数更让人诟病,。
    他突然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可以向皇帝上表,决定带兵远征大勃律,以清除吐蕃对克什米尔的控制和渗透。等把大勃律灭掉之后,捎带着派一支武装把北印度给灭了。回朝叙功的时候,就说北印度王耶萨婆曼企图救援大勃律与吐蕃勾结,反正屎盆子往他们的脑袋上扣,这也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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