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出发离开长安还剩几日,李嗣业最大的难题还未解决,那就是留在长安的家人,不想办法把他们偷渡出来,那就等于永远受制于人。
    他麾下有两千亲卫,这是作为太尉能够开府建邸的传统权力,但他们一入长安之后就被上缴了甲胄,只留下缺胯袍和障刀和旌节,只能用于护卫。
    他们毕竟是跟随自己多年挑选出来的亲信卫士,诸如元涛、程吉昌、张勇等人从他在拨换城当校尉起便跟在身边,数量虽不及安禄山的曳落河,但战斗力远胜于他们。
    他要想办法留下五百人,让他们协助家人逃离关中与自己汇合。为了不引人注意,李嗣业决定再举办一期斗鸡宴,没有邀请那些长安富户豪贵子弟,而是选择性地邀请了五百名市井氓流,就是家徒四壁吃了上顿没下顿还举债斗鸡的那种。
    月夜时分,王府中酒宴半酣,众氓流都喝得上了头。李嗣业才来了精神,端坐在案几前一双招子极为亮光,对着众人说道:“这么多天来你们在王府中也混了个脸熟,日子也过的不容易,本王顾念旧情打算给你们谋个差事,正好我的亲兵卫队缺五百人,每月两斗粟米、两斗青米、四百钱干不干?”
    “干!当然干了,太尉既然照顾我们,我们自然感恩戴德。”众氓流纷纷叉手赞同。
    “既然如此,今天晚上就在府中外院换上袍服,后日同我一起前往洛阳上任。”
    此言一出众人议论纷纷,听说中原还在打仗,怕不是去送死吧。有人这时心虚了,颤抖着嗓音问道:“不知太尉往洛阳充任什么官职。”
    “洛阳漕运使,大大的肥差,兄弟们请放心,叛军已经逃回河北,洛阳是安全的,我岂能把你们带入火坑中?“
    氓流们口中皆称善,跟随王府管事往前院换上亲卫营的皂色缺胯袍,头戴红色抹额。估计他们这辈子都没穿过这么好的衣服,一个个嘻嘻哈哈,兴高采烈。
    清晨宵禁结束后,一群穿着氓流破衣烂衫的汉子提拉着秃毛的斗鸡一窝蜂出了王府,巡街的兵丁对此景已经见怪不怪。
    ……
    离开长安之前,他还去太极宫神龙殿中探望了被幽禁在此的老上皇,进入宫门后有为数不多的几个太监在打扫卫生,虽然这里冷清许多,但还不似废黜的皇后妃子那般寒酸。
    李隆基见到外人探望很高兴,邀他对坐对弈,一边询问外面的事情:“这深宫中音讯不通,就连高力士也被限制了出行,可否给我讲一讲朝中发生的事情?”
    老皇帝的眼神很渴求,看来对缺失权力的生活还是不习惯,李嗣业点头说道:“最近叛将史思明归降朝廷,暂时被封为范阳节度使。皇帝准备攻打相州,消灭安庆绪,若能够将其击溃,要不了多长时间就能够平定叛乱。但是他调集了八个节度使麾下的兵力,并未设置主帅,而是由宦官鱼朝恩担任观军容什么使统领八军。”
    太上皇皱起了眉头:“宦官拔擢于深宫之中,不习战事,不通军阵,如何能够当得起大军统帅!”
    哟,你这会儿挺清醒的嘛,当初玩各种骚操作,冤杀高仙芝,逼哥舒翰出关作战时怎么糊涂了呢,难道这就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李嗣业低头问他:“现在是不是憋得慌?明明发现了皇帝的错误,却无从指出,任由他致使大军惨败?这和当初进宫参奏安禄山谋反的人心情是一模一样。”
    李隆基被他的揶揄激得恼火:“就算进攻相州失败,也不过是一时之失,左右不了大局,叛乱终将会被平定。朕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怎会为这种事情伤了心神?”
    李嗣业无端感叹道:“也许有一天,您就能深切地感受到怀揣真相却不被正视的痛苦。”
    他站起来躬身叉手:“好像再有一个月,您的生辰千秋节就要到了,届时臣会送上拜寿的礼物。”
    李隆基感动地说道:“难为你还惦记着朕的生辰,有这份儿心意朕就很满足了。”
    “臣告退。”李嗣业躬身叉手,缓缓退出了大殿。
    ……
    第三日中午,李嗣业率领两千名亲卫,人人肩膀上扛着挖河的泥锹,跟随观军容宣慰黜陟使出长安城前往洛阳上任。
    临行前他与夫人十二娘、女儿儿子在府邸门口道别,心情总有些沉重,不能亲自把家人从长安接出来,这种感觉比无能为力还糟糕。
    “十二娘,我在洛阳等着你们,我走后由曹安定安排接你们出长安。”
    他又殷切地握着曹安定的手说道:“我的家人就全拜托给你了,我走之后,请先生和米查干设法将他们带出潼关。”
    他又看了看站在家人后面带着帷帽的杜九娘,美色这东西还是不要沾的好,免得消磨斗志。
    他加入到鱼朝恩的队伍中,立刻变得睡眼惺忪骑马打摆子。身后跟着一辆墨车,车里车外挂满了斗鸡的笼子,个个眯着眼睛发蔫地独立在笼子里,跟李嗣业现在的状态差不多。
    鱼朝恩骑着马绕着看了看李嗣业的斗鸡车,揶揄地笑道:“人骑马,鸡乘车,看来太尉对这些斗鸡还挺上心。”
    “不过是在旅途上解个闷子而已。”
    队伍缓缓地沿着长街开进,高大巍峨的春明门被他甩在了身后,城楼的歇山顶阴影垂下来,挡住了阳光,也遮挡了他的身影。
    ……
    李嗣业刚离开长安,曹安定和米查干就秘密地开始了帮十二娘、杜九娘和两个孩子悄悄出城的计划,他们让十二娘提前一个月就开始深居简出,逐步减少应酬活动。又在长安城乃至关中物色与十二娘年纪容貌接近的人。杜九娘自从嫁入王府后,就没有公开透过面,整日里戴着个帷帽谁都看不见她的脸,只需找个身材相近的就可以。至于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则在牙侩的人市上寻找,这个私下贩卖人口猖獗的时代,找两个年龄相近的孩子不成问题。
    等找到替身后先把他们秘密接到明德门附近的安义坊的一座宅邸中,给他们穿与贵妇人和贵公子一模一样的打扮。十二娘把府中内院的的奴婢们换了一茬,许以她们重金保守秘密,似乎已经准备齐全,只等着金蝉脱壳了。
    但西凉王府外的守卫都是龙武军派来的兵丁,这些值守的兵丁表面上是给朝廷重臣站岗,但实际上是一种变相的监视。虽然最近虽然放松了看管,出入王府的马车他们不一一上前检查,但什么人进入王府,何时离开都会暗暗记下来。如果是府上的人去而不返,必然会惊动他们,特别是出门时妇人孩子特征太明显,容易被人记住。
    一等到宵禁开始,这些岗哨也会撤离,但宵禁时分长安城绝不允许通行,着实让人为难。
    曹安定向十二娘献策说道:“长安城中原有的十六卫已经废弛,如今负责外城郭及宫城的乃是李辅国恢复组建的龙武军和长公子率领的龙骧军,但由于太尉受到猜忌,长公子与龙骧军也被冷落,不再负责皇宫宿卫和十二城门的守卫,反而被派去负责外坊市的宵禁。夫人何不给长公子传信让他来见你,帮助我们在夜里完成转移。”
    十二娘深感为难,不禁犹疑地问道:“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吗?如果我们出逃的事情牵涉到我儿崇云,万一日后被人查出来,他还如何保全性命?”
    “夫人,皇帝猜忌主公,长公子他难逃牵连,夫人可否也劝说长公子也找个机会脱离长安,才是上策。”
    十二娘无奈地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好吧。”
    ……
    下午时分,龙骧军大将军李崇云到西凉王府邸上看望母亲,进门后十二娘便搀扶着他的手,泪眼婆娑地要求儿子同他一起离开。
    李崇云摇了摇头说道:“娘亲带着妹妹弟弟偷偷离开长安不会有人发觉,但儿子一旦离开就会惊动陛下,反而会连累你们。今夜我会派心腹负责朱雀纵街的夜禁,你们可连夜转移至安义坊,等明日天亮时再装扮出城。”
    十二娘再次劝李崇云:“我们从长安离开潼关顶多七八日时间,到时候你挂印离开,也来得及。”
    李崇云犹豫不决:“容儿子再考虑考虑吧。”
    说罢之后,他朝母亲作揖行礼,转身离开了十二娘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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