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嗣业身在洛阳,距离九路节度使大军所在的相州还挺遥远,虽然朝廷对他已经放松警惕,但崔圆和苏震这两个人都是李亨的死忠粉,不得不小心行事。
    他暗中派库班尼前往相州联络燕小四,再由燕小四暗中联系安西军中的田珍、北庭军中的戴望,这并不是说他信不过段秀实和封常清,只是他们身处高位被人注视,需要考虑和照顾的东西太多,反而是田珍和戴望等实权派,行动起来更方便。既然要做事情,就必须采用最安全的方案。
    三人趁着夜间来到北庭军戴望的营帐中,这里是最不易出现变数的地方。他们对坐在案几前,飘忽不定的油灯掩映着三人偏暗的脸,灯下之谋多为血雨腥风诡谲之变。
    “这是主公谋定的计划,如今河西在吐蕃的蚕食进攻下接连失城失地,只有凉州和酒泉,张掖和敦煌还在坚守。我河西军中皆是西凉子弟,这样哗变的理由就找到了。如今河西军背井离乡,被朝廷转移至宦官手中,三军士卒深感无出头之日,更无回乡之可能。宦官掌军对将士们毫不体恤,在城下鏖战三个多月竟然不能取得任何进展,河西军将士都希望主公回来掌军。”
    “最恰当的时机便是史思明率军前来救援相州之际,我河西军营会迅速控制住鱼朝恩等人,然后撤往相州以西的魏州边境,主公就在那里等我们,到时候你们听到我们撤退的消息后,立刻知会段秀实和封常清,同他们一起撤向魏州边境。”
    戴望和田珍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这种举动相当于卖队友啊。
    燕小四望了两人一眼说道:“反正这便是主公的谋划,若是有什么不妥,到时候你们自去问主公。”
    “我倒是没有什么异议,”田珍咂了一下嘴唇说道:“封常清这人还是非常看重大局的,就怕他到时候会有什么不妥。”
    “这种事情我们也无能为力,主公的意思是,如果出现这种情况,只能强行割裂。”
    燕小四重重地点了点头,目光坚定地说道:“战场形势瞬息万变,我会选择最合适的时机,也希望各位相机行事。”
    ……
    相州城下的围城战,囊括了无数龌龊的心思和勾心斗角。鱼朝恩把河西军当做了自己一亩三分地,把这支战斗和综合实力最强的军队当做中军放在后面坐镇。朔方军综合实力位居第二,郭子仪的指挥能力也很高,鱼朝恩生怕他一不小心把城给攻破了,命他率领朔方军挖渠引安阳河水倒灌邺城,又让李光弼的河东军从旁辅攻,却让其余几位节度使各围攻一门。
    这种明显带着私心的攻城分配方式竟然完美无缺地惹下了所有节度使,没有一个不含怨气的,攻城的五节度使知道鱼朝恩按着河西军暂时不动,连炮弹都舍不得往城头上砸,不就是等着他们与叛军两败俱伤之后捡现成吗?这下谁还愿意卖力攻城,每日的挑战变成了虚应差事的敷衍。
    封常清和段秀实负责进攻北门和西门,两人对军中的龌龊心知肚明,就连麾下的将领们,都其余友军带着深深的提防。
    李光弼和郭子仪同样对鱼朝恩心怀不满,但为了顾全大局,两人只能听从鱼朝恩的命令,这让宦官鱼朝恩愈发得意,历史上还没有宦官领军出征麾下大将一个是司空,一个是司徒的。
    安守忠苦苦守城之际,连忙派部将薛嵩向远在范阳的史思明求援,希望他能够带兵来援助。
    早在在安庆绪杀掉其父安禄山退守邺城的时候,据兵范阳的史思明知道安庆绪不能成事,又或许是他先后两次在郭子仪和李光弼手上吃了败仗,后来又与安庆绪发生了一些龃龉使得他决定投降朝廷。河东将领乌承恩也力劝他投降,最终史思明交上了降书,率领麾下十六郡尽归大唐,李亨封他为归义郡王,兼领河北节度使。
    李亨认为史思明投降只是出于权宜之计,肯定还会反叛。遂派乌承恩设法谋刺,但事情泄露后乌承恩被棒杀。后东都洛阳收复后,崔器等人负责清算事宜,将投降官员达奚珣和陈希烈押至长安处死。史思明告知部将道:“陈希烈等人都是朝廷重臣,上皇弃之不顾,自己逃向蜀中避难,如今天下收复,他们尚且不能免于一死,何况我们这些本就跟随安禄山反叛的人!”
    他占据河北归降六个月后,再度竖起了造反的大旗。他是有这个资本的,安禄山在南下的这两年间,将长安洛阳的财物通过运河大量转移到了范阳,又将洛阳的含嘉仓几乎搬空,在幽州等地修建粮仓囤积了近三百万石粮草,这些东西如今都握在他手上,就算称帝都有底气。
    史思明起兵复叛的当口,正是朝廷九路大军围攻邺城之时,安庆绪派人前来求援,不惜将皇位拱手相送,看来真是到达了灭亡的边缘。史思明深知唇亡齿寒的道理,他派人回复安庆绪让他守住,说自己一定会来救援。自己则亲率六七万军队南下洛州,又攻陷了崔光远占据的魏州后停下了脚步,坐山观虎斗持观望态度。
    到了邺城之战的后期,史思明意识到唐军师老兵疲,派出小股骑兵袭扰唐军粮道,又命他们穿上唐军的衣装互相抢夺粮草,使得唐军各节度使之间的裂痕逐渐扩大。
    李光弼向鱼朝恩提建议说,邺城已经到了城破边缘,城中也已经到了皮带草根都吃不上,人相食的地步,如今唯一的大患就是占据魏州虎视眈眈的史思明,如今可派河东、朔方二军前往魏州截击史思明,使其不敢相救。
    但鱼朝恩不知出于什么考虑,拒绝了李光弼的这个提议,而唐军已经围城三四个月,士气已经疲惫不堪。
    历史的节点到了最关键的时候,如果说安史之乱是中国历史的分水岭,那么相州之战就是安史之乱的分水岭,这场战役唐军若惨败,大唐积攒起来的军事力量将折损殆尽,甚至在今后的五六年内,都无法对幽燕军队无法造成威胁,唐朝廷不得已才接受了安史降将幽燕藩镇的存在,而河北藩镇的毒瘤将成为唐朝中后期损耗大唐国力的主要矛盾,最终延续到五代十国时期。
    这场战役也是李嗣业的分水岭,如果他能够利用自己对于战役结果的预知,在相州之战中重创双方,便可以在今后的战争中立于不败之地。
    这一年皇帝更改了年号,由至德改为了乾元,似乎要比历史上迟上几个月。
    李嗣业认为合适的时机到了,他当天以自己生辰为由,邀请东都留守崔圆和河南尹苏震到临时府邸饮酒吃火锅,并请来歌舞妓在院子中表演舞蹈。三人饮酒至傍晚,李嗣业喝得酩酊大醉,被夫人扶入内院休息,两位客人也醉眼迷离,各自看上了两名舞伎,于是搂着香肩各自上车回家制造生命去了。
    躺在榻上的李嗣业突然睁开眼睛坐起来,对折返回来的曹安定问道:“将客人各自送走了吗?”
    “送回去了。”
    “走,我们去后院。”
    库班尼率领两千亲卫在后院整装待发,曹安定和掌书记岑参跟在他身后,夫人和两个孩子也站在院落中。
    他对库班尼说道:“今夜你带领这两千人护送夫人前往滑州,我从中挑出两百骑前往相州。”
    李嗣业对站在娘亲身边的李旭招手说:“李旭,你跟阿爷一起走。”
    十二娘伸手紧拽住了儿子的袖子,面带不舍地说道:“你要让他与你一起身赴险境吗?我儿还年幼,战场之上刀枪无眼,你如何能够照护得住。“
    “正是因为如此,我才要带他去,只有这样才见识到这个世界的真面目,杀戮的来源,暴力的真相,尔虞我诈、勾心斗角,这些是书本中永远学不来的东西。“
    他对下属吩咐道:“去给三郎牵匹马。”
    无论十二娘如何难舍离,李嗣业还是硬着心肠把李旭带上,从洛阳城的北门上了官道,十二娘和女儿李崇乐在亲卫们的护送下从西门而出,向西前往滑州。
    李嗣业带着儿子,身边十二骑北上怀州,这时天边残阳如血,土道两边白骨累累,豺狼与野狗在荒野中吠叫。他指着这幅末日般的景象对儿子说道:“这是一场菜鸡与菜鸡之间的互啄。唐军矛盾重重,君臣相疑,叛军贪暴敛财,父子相残,咱爷俩大有可为。”
    “男儿生在这乱世间,当有收拾河山,气吞四海之志,想象一下这八千万生民百姓,都是你要解救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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