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光弼住在长安兴平坊的宅邸中,作为一名战功赫赫的将领,免不了要坐几天的冷板凳。以前有被逼反的李嗣业,后来有被监视在长安腹地的郭子仪,如今也轮到他了。
    只是他和郭子仪一样,没有李嗣业那样的胆量和勇气,敢于在被剥夺掉兵权之后再跑去造反。但他也不像郭子仪那样愚忠,全身心无条件为朝廷服务。在他的眼里朝廷与他是平等的双向关系,他的忠心值也取决于朝廷给他的待遇值,这也许与他的契丹族身份有一定的关系。
    他如今已经位及司空,还能有什么要求呢,只希望能够凭借眼下的功勋能够享受荣誉到老,也能够荫及子孙,只怕朝廷不给他这个机会和待遇。
    皇帝派来宣旨的太监已经到了府上,他连忙领着全家老小跪在堂前接旨,太监将手中的绸布展开,高声念道:“门下,蒲州告急,命司空李光弼前往蒲津渡过黄河领兵镇守,朕延后调集潼关三万守军以供援助。敇书如右,符到奉行。”
    李光弼听到敇书的内容,身体一歪险些向旁边坐倒,家人们从来没有见他有这样的反应,只惊得面色阴晴不定。
    传旨太监阴阳怪气地笑道:“李司空,请接旨意吧。”
    他跪正身体高高举起双手,双手托着圣旨如同托着千斤的巨物,等到中使带着队伍扬长而去,他就这样改跪为坐盘膝在了地上。他的兄弟李光进在一旁奇怪地问道:“陛下终于要起用兄长,兄长应该高兴才是,为何如此闷闷不乐?”
    他扭头看了这位平庸的兄弟一眼,低头叹气道:“我虽幽居京城,但对河东的战事也略知一二,更对如今的大势了如指掌。皇帝和李辅国二人已经把一派大好的局面运作成为了死局。”
    “死局知道吗?史思明因投降而复叛,本来就不相信朝廷,如今更与李嗣业联合进攻河东。若是河东没有分割为两个藩镇,就算不是由我统领,邓景山也明白孰轻孰重。他只要将代州雁门和太原分兵用三千和七千人孤守,只要这两座城池守住,史思明就算是寸步难行。然后尽可以率全部人马南下。河西军虽勇,但碰上擅长山地作战的河东军,也休想进入上党。”
    “可惜啊,上党和绛州蒲州都已经变成了泽潞节度使,成为了别人家的地盘。邓景山身为一方藩镇之主,怎么可能舍弃自己家的地盘去救别人?王思礼素来作战稳重,他若是无法抵挡,我只身渡河北上定然也无济于事。如今败局已定,就算是神仙来了也无法力挽狂澜。”
    李光进无奈地问道:“陛下不是还拨给你三万人吗?如何不能取胜?”
    “哼,三万人对于河东战局来说不过是添油而已,丝毫无法左右,这一战我绝难取胜,名声受损是小事,只怕是永远被记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
    他终于体会到了哥舒翰恸哭出关的痛苦,但皇帝的旨意岂能不遵守?
    乾元二年八月,李光弼亲率五百亲兵从金光门出长安城,准备从蒲津渡北上防守蒲州,但潼关的兵马还尚未调集,他近乎只身北上,对战局没有任何益处。但无论是皇帝还是唐军士兵们,都迷信个人的力量远超集体,就如同尼采哲学中所说,大众是一后面的那些许多零,精英才是首位数上的一,没有精英的一,后面的所有零都毫无意义。
    ……
    李崇豹率兵进入闻喜县,此处距离蒲州临晋县已经不足百里地,道路一马平川,既没有太行山的峰峦如聚,也没有中条山的山脉纵横,从构造上来说蒲州已经属于关中平原的地形,只不过中间隔着一条黄河而已。
    队伍进行了短暂的休整,准备按部就班出兵攻打临晋。
    李崇豹心中却雄心勃勃,用现代人的话说就是我有一个疯狂的想法,急切地向要灌输给旁人,最重要是获得父亲的认可。
    他盘算了良久之后,鼓起勇气走进了父亲的大帐中。李嗣业正坐在羊毡上看书,抬头瞟了他一眼问道:“我儿有何事要找我?”
    李崇豹深吸一口气,叉手说道:“父亲,我有一个想法……”
    李嗣业抬手打断他说道:“你有什么想法,尽管去实施便是,我之前不是已经说过了吗,进攻绛蒲二州的战役全权交给你指挥,不要考虑太多,也不必向我征询。”
    “我知道,”李崇豹踌躇地说道:“但我的这个想法太危险,成与败各有占一半,所以不敢自专,特来询问父亲。
    岑参和徐宾二人联袂进入大帐,看见李崇豹在里面,向他叉手说道:“公子。”
    两人出现打断了李崇豹的叙述,这时他突然不敢把想法说出来,怕被人反驳说心比天高,胆大激进。
    李嗣业一边伸手招呼两人坐下来,一边对李崇豹说道:“没关系,你继续说,正好岑夫子和徐先生给你参谋一下。”
    岑参和徐宾都跪坐在羊毡上,把下巴高高抬起等着洗耳恭听李崇豹的想法。
    李崇豹心情激动,这想法成与不成对他来说都是一种全新的尝试和历练,此刻已经迫不及待要和盘托出了。
    他从背上解下地图卷轴,在地上铺摊开来,伸手指着地图说道:”从闻喜县到蒲津渡之间有临晋县、猗氏县,永乐县和蒲州城,如今王思礼在蒲州境内的兵力已经不足万人,但我们即使一个个县城夺占过去,也需要大概十日的时间。这期间他已经向朝廷求援,由于河东节度使邓景山被史思明牵制,能够支援他的就只有潼关的唐军。“
    “如果我们按部就班地打过去,潼关的援兵必然前往津浦渡渡河北上,届时他的兵力得到补充,蒲州城下必然是一场恶仗,即使我们能够获得胜利,也要付出很大的损失。所以我的想法是,我们何不利用飞虎骑的行动速度,绕过这些县城,甚至可以绕过蒲州城,千里奔袭蒲津渡口,阻断敌军援兵从这里北上,唐军若没有了援兵,必定士气低落。届时父亲再带其余军队稳步南下攻取蒲州。这样我们不但赢得了时间,而且还降低了伤亡,南下关中指日可待。”
    李崇豹讲罢之后,十分期待地看着父亲的表情,希望他能够充分支持他的设想。
    李嗣业却把目光投向了他的两位军师,低声询问道:“岑夫子,徐先生,你们觉得这计策怎么样。”
    岑参盘膝抬头问李崇豹:“潼关距离蒲津渡可比闻喜要近的多,况且我们已经在闻喜县耽搁了近八九日,等你率飞虎骑到达时,唐军是不是已经渡过了黄河也未可知。”
    李崇豹回答道:“我已经派出斥候先一步前往蒲津渡,只要两位军师和父亲允许,我立刻就率飞虎骑出发,每人只携带十天的干粮,一人三匹马轮换骑乘,三百多里地的行程,三天之内就能够到达,争取赶在潼关唐军之前。”
    徐宾点点头赞同道:“我看可以让公子试试,从飞虎骑中选拔出三千勇士,就算到时候潼关军队已经抢先渡过了河,你派出去的斥候到时候迅速返回通报了取消奔袭即可。途中或许会有一些损失,可一旦成功,我们距离关中就近在咫尺了,完全可以值得冒险。”
    李嗣业点点头笑道:“徐宾所言正合我意,想要获得大收益怎么可能不冒险,况且你还有一半多的成功率。我们不如把这个计划完善一下,崇豹你率三千飞虎骑去抢占蒲津渡,白孝德率领另外两千前往龙门渡,控制龙门渡口。届时唐军从即使从蒲津渡河成功,我们也可以及时调转进攻的方向,直接转道从万泉县和宝鼎县前往河津,从龙门渡过黄河进入关中。若到时候唐军没有渡过黄河,被我们及时堵住渡口,还能防止他们分兵从龙门渡河。”
    李崇豹兴奋地朝李嗣业叉手道:“喏,父亲,我这就下去准备。”
    他与白孝德分别从飞虎骑中抽调出最精锐的五千余人,其余飞虎骑将战马借调给他们,符合三人一骑的硬性标准,统一从闻喜县出发,开始了最后的拉力决赛。
    河西军的战马从县境之内的黄土道上奔腾而过,朝着蒲州城方向进发,路途中许多百姓避退。站在田里的庄稼汉看见道路上飞驰而过的马匹,也默默地感叹道:“要改朝换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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