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身体已经渐渐安康,多谢于夫人挂念,娇娥替父母感激不尽。”,娇娥恭谨地对为首的婆子道。
    这婆子身上穿的是上好的蜀布,头上倒没有什么首饰,瞧着干净、大气、体面,娇娥知道对方身份一定不低,必然是在于夫人身边伺候的。
    婆子一双眼睛笑眯眯地扫过娇娥的脸庞,陪着笑道:“不知大郎可好?”
    “哥哥已经回家,身体很好,因母亲病了,在家里持疾,还未去太学读书。”
    “我家夫人说,若是严祭酒有为难大郎之处,廷尉大人可相帮。”
    “多谢夫人,娇娥惶恐。”,娇娥一愣,连忙施了一礼道:“娇娥代父母谢过廷尉大人和夫人的好意。”
    婆子连忙避过,笑着道:“小娘子,老妪受不起,既然赵夫人和大郎一切都好,老妪便回去复命了。”
    娇娥连忙送上荷包,里面塞了一贯钱,她怕婆子嫌弃,又道:“劳烦她们辛苦一趟,秋日干燥,买些秋梨润润肺吧。”
    婆子接过,施了一礼,道:“多谢小娘子厚赐。”
    阿里送走婆子们,回来对着娇娥感慨:“都说丞相家的家奴可以横着走,廷尉夫人身边的婆子却对夫人和小娘子恭谨的很。”
    娇娥不说话,想着于夫人和阿母来往并不多,为何对阿母如此关爱,若是只是想娶一个六百石官吏家的嫡女,也并不需要如此。
    想去问洛嬷嬷,又怕对方揪着她说林天之事,娇娥有些苦恼,为何洛嬷嬷如此不看好大表哥,偏偏嬷嬷又是她看重的人。
    娇娥又坐在亭子里发呆,直到眼前伸出个拳头大小的石榴来,她愣了一愣,朝上看去,却是林天。
    他穿着白色的官服,松松的露出里面的黑色中衣领子来,身后有着高远的蓝天,雪白的白云映衬,大表哥看起来比平日里俊美多了。
    娇娥突然有些不明地羞涩,揉了揉衣襟,道:“大表哥也带了石榴来?”
    “也?”,林天有些奇怪,“有人送了石榴来?是那一家大人来看姑姑和姑父了?”
    “廷尉夫人派婆子送了一筐石榴,问候阿母的病情和大哥。”,娇娥拿过石榴,看了看,这应当是大表哥在东市上买的。
    林天有些酸涩,娇娥又一脸期盼地道:“你还带了什么?”
    “馋小猫,还带了煮好的南瓜籽。”,林天回过神来,捏了捏娇娥的脸颊,那滑嫩嫩的手感,让林天留恋不已。
    “别捏了,我要吃南瓜籽。”,娇娥含糊地嘟囔。
    林天从怀里掏出一袋子石榴放下,又掏出个小油纸包来,打开油纸包,里面是热乎乎的南瓜籽,娇娥欢呼一声,就要去拿。林天连忙伸出手挡住娇娥伸过来的小手,语气宠溺道:“你先吃石榴,我来给你剥。”,顿了顿,又道:“免得你嘴馋都吃完了,还要给广哥留些呢。”
    娇娥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那白色有些发蓝,静静地看着大表哥,林天低下头去,将石榴掰开,一瓣一瓣地放好,才又拿过油纸包,慢慢地剥起南瓜籽来。
    “大表哥,你的衣服是白色的,小心别搞脏了,那石榴水滴在衣服上了怎么洗的掉。”,娇娥一边吃一边碎碎念叨。
    林天听了只是笑笑,继续专心剥着南瓜籽,娇娥在一旁边用牙慢慢地咬着石榴籽,边说着大哥的事,又嘀嘀咕咕地说着自己一时愤怒将玉梨罚了。林天偶尔问两句话,手上的动作也不停,一会儿,那油纸上便堆起来了一堆瓜子仁。
    “张嘴。”,林天对着娇娥轻笑。
    娇娥看了看四下无人,张开小嘴,林天将南瓜籽几个几个地投喂进那红艳艳的嘴里,林天看着那小嘴一动一动,突然很想尝尝石榴汁的味道。
    “怎么办?”,娇娥嗔道,“人家都难为一天了,你倒是拿个主意啊。”
    林天回过神来,笑着道:“我去问问你哥呗,你这样瞎猜有什么用。”
    说着便笑着往远处看了看,道:“你哥来了,待会他过来,我们说两句,你就走开啊。”
    “哼。”,娇娥用小手轻轻地掐着林天手背的肉,“嫌我碍事呢。”
    “你哥哥嫌你碍事。”,林天笑嘻嘻地哄着,那点劲道,像个蚊子叮似的,这一阵子林天跟着赵彭祖练武,虽然招式还没有学得会,身体比以前却强壮了些。
    赵兴远远便瞧见妹妹和表弟两个在亭子里坐着,几个人都是从小玩到大的,原本就亲密,可今日赵兴却分明看出些别的来。
    因为在家中,赵兴穿着白色的常服,用一根簪子,将头发束了起来,举止之间有一种说不出的儒雅风韵。
    以往林天总将表哥当作玉郎来看,今日却觉得这不食人间烟火的玉郎沾染了些凡尘气息,添了说不出的美。
    男色也是色,林天想起苗公的话来,叹息了一句,男人也能美成这样,表哥和表妹越来越美,衬得他倒是姿色平平了。
    娇娥日日看着大哥,自然看不出什么来。
    “表哥,坐下来聊聊。”,林天笑道。
    赵兴“嗯”了一声,看见了石桌上摆放着的一堆南瓜籽,心中一动,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林天。
    “表哥的气色看起来好多了,大约什么时候回太学呢?”,林天脸皮厚,装作不知赵兴那一眼的意思。
    “待母亲好转了再说吧。”,赵兴无奈地道,神思又有些恍惚,又道:“天哥,我听妹妹说起过家里的事,你们为了让我安心读书,什么都不告诉我,严家……,哎……”,赵兴如玉般的面容上闪过一丝痛楚。娇娥为了父母,小小年纪便做了许多,他一心想选官出来,维护母亲,没有料到,如今的安稳,却是靠了妹子。
    “哥哥想的太多了,家中这些事本就是后宅女人的事。有了洛嬷嬷指点,阿母学的很快,阿母就希望你好端端的,选官的事情也不用太急,进了太学,总能选上官职的。”
    “兴哥都做了官啦,我不好好努力,怎么赶得上他呢。”,赵兴瞧见娇娥脸上一晃而过自豪的表情,暗道真是女大不中留,妹子也不知道矜持些。
    “我也是最近才知道,母亲是商户出身,女孩子还好些,男孩子在官途上便要多些坎坷,如今入了太学,我更要加紧努力才是。”,赵兴无聊地把玩着石榴。
    娇娥听了有些生气,“凭什么商户出身就要比别人差。我若是有朝一日,能见了皇帝,便要问他一问。”
    “高皇帝讨厌商人,下了《贱商令》,规定商户不能买田,不能穿丝绸,商户的子弟不能做官。武皇帝时期,攻打匈奴缺钱缺粮,才允许商贾子弟捐款做官。后来的历任天子,对于商贾的看法虽然逐渐改变,但是大汉的七种贱民类别里,就包括了犯法的官吏、逃亡犯、赘婿、商贾、曾有市籍的百姓,父母曾有市籍的百姓,以及祖父母又市籍的百姓。也就是说,只要有市籍,做过买卖,三代都会被认作是贱民。”,赵兴解释着。
    林天听了心中一惊,怨不得阿父常说姑姑嫁给姑父,是过于高攀了,若不是侥幸做了代主簿,只怕这辈子都会和娇娥无缘了。
    “天哥的运气很好,得到了赵大人的赏识,小吏升任官职均需要积劳,做小吏多年,每年的年终考绩为优,不犯错,才能积累做到百石的官吏,接着又要在百石的秩俸上积劳多年,方有可能成为低级官吏。天哥不到十五,一跃成为三百石的代主簿,会让多少人眼红。”
    赵兴侃侃而谈,这些事情林天曾经悄悄排算过,倒不以为奇,只有娇娥眼睛闪闪发亮地看着大表哥。
    “表妹,你把石榴给姑姑和姑父拿些去啊。”,林天施了个眼色,娇娥便嘟着嘴去了。
    “表哥,你以前都不关心这些的,只知道埋首读经书,今日怎么说起这些来了。”,林天问道。
    “我也是近日听说舅舅抱着莽哥去见了严祭酒,方才关注这些的。”,赵兴无奈地道:“妹妹惩罚那些下人,我总也要听到点风声,以往只知道读就什么都好了,现在才知道这些。若是严祭酒断了我在太学的前程,只怕日后过得艰难吧。”
    “表哥看到透彻,但为何竟不知道武帝最赏识的大农令桑弘羊可是洛阳首富桑家之子?”,林天有些不满地看着赵兴,娇娥事事都操心着,表哥却在这个时候胡思乱想。
    “天哥,若是我有事,日后你要替我照顾家里。”,赵兴扭转话题。
    “我终于忍不住要问一句,表哥究竟在外遇到了什么?姑姑家中的事,我自会来相帮,可你这般究竟是为何?”,林天的话音中夹带了些火气。
    “没什么,不过是……不过是……,哎,都是男人家的事。”,赵兴无奈地低垂下头,那脑后的垂发被微风吹起,雪白的脖颈露了出来,犹如玉山将倾,林天愣了一愣,想莫非那苗公所说之事,竟然真的应在了表哥身上。
    “表哥……表哥,你若真的惹上了什么贵族子弟,还有我呢,他们总不能强来,我去找赵大人就是……”,林天拽住赵兴的袍袖,眼睛中涌出泪来。
    林天和赵兴一直交好,直到赵兴考入太学,两人才有些生分,就这样林天也一直拿赵兴做榜样,希望有朝一日也能进入太学。当然他如今也懂得,只怕他有作商贾的父亲,一辈子努力也是进不了太学了。
    赵兴一愣,脸色微红,喝斥道:“天哥,你越来越荒唐了,我怎么会……”
    “那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事……”,赵兴扶额,一片沉寂,林天不说话,固执地等着答案。
    “我惹上了一桩事,惹上了一个女人,我只求她赶快离开长安,便没事了。”
    “女人?难道是什么贵家夫人?你这是自断前程!”,林天怒道。
    “……我……不是……”,赵兴觉得难堪,落下泪来。
    林天深深吐了一口气出来,赵兴再不愿吐露半个字,表兄弟第一次落到了无话可说的境地。
    娇娥后来扭着林天问了几道,林天只是摇摇头,什么也不肯说,赵兴那般为难,定有隐情,告诉表妹又能如何呢?
    问得急了,林天想起一件事来,便道:“有件事情一直想问问你,上次京兆尹府抓盗贼,皇上赏赐了赵大人四斤黄金,赵大人并没有独享,分了一些给我们这些官吏。另外每擒获一个盗贼又有赏钱三万,我们按照人头大致分了一下,在我名下的有二十几个,这笔钱我要交给父母,将来应酬娶妻的钱便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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