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七巧想了想,*毕竟是小地方,且大姑娘要是外祖家有些能耐,至少给她找一门亲事是不难的。只是毕竟大姑娘的娘死了,如今养大的姑娘要跑去投靠外祖家,说出来实在是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但是似乎也没有别的什么更好的办法了。
    杜若听了,也只叹了一口气道:“姑娘家的教养实在是太重要了。”不过杜若想起了家里的几个堂妹,心里多少还是觉得舒坦了很多。
    第二天一早,谁知晴了几日的天气忽然就下起了雨来。南方的冬天一下雨,那就是阴冷阴冷的,没得就冻到了骨头里面,一家人便都没有出门。杜若只去了两边病号那里看过了,也早早的就回了柳园。杜老太太问了杜若两人的病情,杜若一一答了,杜老太太便有些耐不住的继续问:“依你看,你二叔公的身子,什么时候能再好一些,我瞧着他醒的那天,已是能够说话了,你说还要几天才能起来?”
    杜若知道杜老太太大抵是想家了,且这几日连遭了这些心烦的事情,杜老太太也不太想管这些烂事儿了。
    “二叔公昨儿醒了好一会儿,听说跟四姨娘说了一会儿话,今儿我去的时候,倒是还睡着。”杜若想了想继续道:“不过我看着应该快好了,只是前头躺得多了,一下子还没能复原罢了。”
    两人正说着,外头有丫鬟打了伞过来,茯苓和紫苏急忙迎了出去,那丫鬟递了伞,从袖中拿了一封信出来,呈上来道:“回老太太,京城那边有信过来,是给大少爷的。”
    杜若便接了信,看了起来,又读给了杜老太太听。原来苏姨娘的父亲苏大人病逝了,皇上最近拿勋贵开刀,让大臣们有些寒心,便想找个由头让那些老臣们定定心,就亲自下了旨意要厚葬苏大人。苏大人没有子嗣,只有苏姨娘一个闺女,所以苏姨娘就带着杜苡扶灵回金陵来安葬苏大人。
    写信的时间是十天前,那么看样子苏姨娘一行已经在路上了,信里头说是走的陆路,那应该比水路快上个十来天。估摸着也就在过七八天功夫,苏姨娘她们也就到了。这么一来,杜老爷写这封信的意思,就是让他们结伴一起回来,毕竟苏姨娘和杜苡两人,都是女子,虽然一路上有下人跟着,毕竟多有不便。
    一转眼又是下了两天的雨,刘七巧的身子早已经好了,最近虽然还是会害喜,但是因为不坐船,她的孕吐频率已经少了很多。便开始盼着能出去玩一玩,可偏生天公不作美,连日来一直阴雨蒙蒙的。杜老太太的耐心也不见得有多少了,起初二老太太也经常过来找她聊天,可时间久了,二老太太也懒怠着跑了,毕竟两人都有了些年纪,这大雨里头跑来老去的也不方便。
    到了第四日的时候,天气总算好了起来,一早上便阳光明媚的,刘七巧原先还以为今儿也会像昨天一样下雨,便没起个早,等醒来的时候太阳都快晒屁股了。才伸了懒腰,就闻到外头早膳的香味了。
    刘七巧穿了衣服起来,只见杜若神采奕奕的从外面进来,紫苏背着药箱跟在他后面。
    “今儿二叔公一早就醒了,身上好多地方都有知觉了,说话也利索了很多,看来余毒已经清了很多了,只怕过不了几日,就能起床走动走动了。”
    “那秦姨娘呢?”
    “秦姨娘还是没好,脑子依旧不清楚,杜芸倒是挺细心照料的,听说只有杜芸进去喂药,她才肯喝的。”
    刘七巧听杜若这么说,便又觉得杜芸实在不错。大户人家对待妾氏只当是下人一样,他能把秦姨娘当自己正经祖母一样侍奉,的确是难能可贵。最关键的是,杜芸在二老太太跟前,也是这般彬彬有礼的。
    “今儿芸哥儿还找了我,说要跟着我学医。”杜若说到这边,脸上倒是没多少的兴奋,要是学医的话,那就等于断了他将来的仕途,这样的事情,杜若也是不敢乱答应的。
    刘七巧舀了一口粥,慢慢的喝了一口,便随口道:“他那么聪明,学医岂不是浪费了,至少也要考过了科举再说吧?”
    杜若听刘七巧这么说,以为刘七巧嫌弃他,心里就憋屈的很,只郁闷道:“怎么你也跟那些俗人一样,一心就只想着考科举,我还当你跟其他人是不一样的。”
    “我这叫入乡随俗,再说世上有不喜欢状元郎的姑娘家吗?当然……七老八十的状元郎除外。”刘七巧正还想继续往下说,就瞧见杜若蹙着眉宇,一脸不快的样子。便忍不住笑道:“傻子,你要是不学医,几个状元郎都考上了,在我心里,你自然是最好的。可是我觉得你是最好的,是因为我喜欢你,那些不喜欢你的人,自然还是觉得状元郎是最好的。”
    杜若见刘七巧这么说,只觉得脸颊一热,当年他也不是没想过要科举入仕,但是杜家的家业一定是要传承下去的,他作为嫡长子,更要负起这个责任,让宝善堂的招牌可以长长久久的流传下去,做真正的积善之家,悬壶济世、泽被苍生。
    因为下雨,刘七巧在柳园憋闷了好几天,早已经想出去逛逛了。金陵是刘七巧前世的家乡,可如今她住在这青瓦白墙的房子里,哪里能感觉半点现代气息。虽然知道这里是离秦淮河不算太远的一处宅院,刘七巧也不知道秦淮河在历史上有没有改道过,反正和现代的地理位置和坐标,只怕是对不上号了。
    杜若见刘七巧无聊,便答应她今晚带她出去玩一玩,秦淮河边上最有名的就是青楼,这是无论哪个朝代的人都知道的。杜若不好女色,却也并非不懂怜香惜玉的人,前几日和杜大爷和杜二爷的言谈之中,也听闻秦淮河边,有几个只卖艺不卖身的姑娘家,色艺双绝。
    俗人逛窑子只为了生理需求,格调高一点的人就是为了心理上的享受。虽然刘七巧一开始也是抱着怀疑的态度,可是跟杜若一起上了画舫之后,才渐渐明白了,卖艺不卖身的姑娘,就是连陪人喝酒都是不可能的。她们只做表演,就跟现代艺人开演唱会差不多,只是现代的演唱会针对广大观众,而这里的红姑娘收了钱,只唱给杜若和刘七巧两个人听。
    金陵算是大雍的旧都,有很多文人墨客、致仕的阁老,又加上是江南一带的文化经济中心,商贾遍地,百姓富庶。平常谈个生意什么的,叫上这样一个姑娘,唱唱小曲,抚琴助兴,便是有几分铜臭,在这烟波浩渺、灯红酒绿的秦淮河中,也会觉得自己似乎有了几分仙气儿。
    画舫里头隔着珠帘,姑娘在珠帘的那一头抚琴,船舱的中间摆着酒桌菜肴,雕梁画栋的,让人顿时就忘了俗世的烦恼。
    船在白鹭洲的岸边靠了一下岸,从岸上又进来一个比杜若看上去年长一些的男子,穿着一身象牙白工笔山水楼台圆领袍,看着白净清爽,但是眉宇中隐隐已经透露出了几分成熟男子的稳重。
    “弟妹有礼了。”男子进来,不及先给跟杜若打招呼,反倒先恭恭敬敬的跟刘七巧行了一个礼,套起了近乎。刘七巧如今也有些知道杜若的交友原则,别看他自己平常话不多,交的朋友倒是能说会道的很,上回那个包中她就见识到了,只是不知道这一回又是谁。
    杜若便笑着向刘七巧介绍道:“你吵着要看状元,如今瞧见了,怎么也不答应一声。”
    刘七巧闻言,便忍不住笑起来,不过她今日也是一身男装,便也只学着男人的样子,朝那公子拱了拱手。
    杜若便开口介绍道:“这位就是上乙未年的状元汤鸿哲。”
    刘七巧便笑道:“我知道他,他就是你说的那个,你考上童生的时候,大字还不会写的发小?”
    汤鸿哲听见刘七巧这么说,只哈哈大笑道:“杜贤弟果然又拿这个说事儿,当年幸好败在他的下面,我才能发奋图强,不然哪里来有今天。”
    杜若只宠溺的看了一眼刘七巧,摇头道:“看,把我的朋友都得罪光了。”
    刘七巧只撇嘴笑笑,亲自上前为状元爷倒了酒,赔罪道:“你可千万别生他的气,我嫌弃他不是状元爷,他正生气呢,不然怎么就巴巴的把你请过来了?”
    汤鸿哲谢过了刘七巧的酒,急忙接了,三人落座,聊了起来。汤鸿哲年方二十八,当年中状元的时候才二十四岁,也是大雍为数不多的年轻状元爷。
    其实刘七巧倒觉得越是年纪轻,考上进士的几率越是大,因为考状元不光是一个脑力劳动,还是一个体力劳动,在那号子里三天三夜不出来,就四五十岁的人,那也没这体力呀!
    酒过三巡,话匣子也就打开了,杜若和汤鸿哲也有几年未见,便开口问道:“今日我是请了嫂夫人一起来的,怎么只有你一人赴约,这红鸢姑娘可不是一般就能请的来的,我从到金陵的第一天,便遣了小厮去翠红楼请人,直到今天才有空。”
    刘七巧见汤鸿哲进来之后,虽然脸上带笑,可眉宇中却似乎隐隐带着一丝忧愁,见杜若这么问他,便也抬眸等他的回答。只见汤鸿哲摇头一笑,将一杯冷酒下肚,开口道:“她今年春天的时候,病故了。”
    杜若不由就愣了一下,急忙追问道:“怎么没人来信?金陵的大夫治不好,可以去京城请大夫。”
    刘七巧见汤鸿哲越发悲伤了起来,生怕他一时难受,灌起酒来,急忙喊了一旁服侍的小丫鬟道:“去把酒暖一暖再送进来。”
    丫鬟应声端了酒壶出去,换上了热茶,帘子后面也不知什么时候,琴声里也带着几分悲伤,刘七巧深怕琴声又触动了汤鸿哲的伤心处,便对帘后的姑娘道:“换一首曲子吧,清幽些就好,不要过分悲伤了。”
    里头红鸢姑娘的琴声便停了半刻,不过一会儿,就换上了稍微幽静却不带半点忧伤的曲调。
    汤鸿哲这会儿稍稍缓和了一下,只开口道:“我刚上任那一会儿,她随我来金陵,身子骨还算可以,谁知那年冬天,染了风寒,就一直没好,断断续续的咳到了第二年的夏天,吃了不少药下去,眼看着倒是好了,秋天的时候便有了身孕。那时候太大意,没想着会复发,谁知到了冬天,又受了寒,复发了起来,孩子也没保住,身子也坏了,熬到第金年春天的时候,就去了。”
    刘七巧从汤鸿哲说的话中可以分析出来,他媳妇应该是换了女儿痨这种病。在没有消炎药和抗生素的古代,这样的病症就是活活的把人拖死,当年《红楼梦》里林黛玉是怎么死的,刘七巧可记得清楚。可惜那时候自己看《红楼梦》的时候年纪还小,愣是不明白怎么咳嗽也能咳的死人,后来直到自己大了,学了医了,才慢慢了解了这些事情。
    “汤大人不必伤心了,出了这种事情,也只能节哀顺变了。”刘七巧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看汤鸿哲的样子,似乎对死去的妻室还有挺深的感情。
    原本是打算喝喝花酒好好聊聊的,谁曾想却知道这样一个让人不开心的消息,大家都提不起精神来了。
    酒端下去后就再没有送上来,汤鸿哲又喝了几杯茶,起身道:“时候不早了,我也要回县衙了,明日一早还要办公务,耽误了正事不好。”
    杜若便上前送道:“过几日苏大人的灵柩就要回来了,苏大人祖籍在江宁,如今他们苏家已经没人了,到时候还要请汤大人安排几个人来,修一下苏家的祠堂,选一处上好的墓地。”
    “这个你放心吧,前几日就收到了礼部送过来的文书,苏大人的事情自然会放在心上,皇上是铁了心要给苏大人体面,收买一下那些老臣们的心思,这次自然是好好好办的。”
    杜若又道:“你不在京城,不过京城的事情自然也是知道的,去年皇上治了景国公一家,今年又严惩了英国公一家,那些开国元勋们的日子也不好过了。”
    汤鸿哲谈到政务,顿时就来了兴致,只开口道:“我父亲一个月前就给我来信了,说齐大人也在这名单之中,我父亲和齐大人十几年的同僚,万万没想到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看着天色已经很晚,便让船家靠了岸,杜若送汤鸿哲登船上岸,自己又回到了画舫内。
    汤鸿哲高中状元之后,在朝中做了两年庶吉士,因为当时江宁知府丧母丁忧,所以皇帝将他外放了过来。江宁虽然只是县级,可是靠近金陵,算是一个历练的好地方,且他要是在这里稍有政绩,凭借汤大人在京城礼部尚书的位置,多少还能帮衬他一把,将来仕途上的升迁定然也是一路顺遂的。
    刘七巧想到这里,心里又有了一些念想,只拉了拉杜若的袖子道:“你想不想有一个状元妹夫?”
    杜若一时没反应过来,只当刘七巧说姜梓丞的事情,笑道:“你如何知道姜家表弟一定能高中呢?”
    刘七巧只摇了摇头,干瞪了杜若一眼道:“还没考的,我自然不知道能不能中状元,可眼下已经是状元的,总是跑不掉的!”
    杜若顿时就明白了过来,杜苡这次跟着苏姨娘一起南下安葬苏大人,汤大人又奉了朝廷的旨意,为苏大人修葺家祠,外加选一块风水宝地葬了,这些事情哪些不要经过汤鸿哲之手。杜苡年底就及笄了,正是谈婚论嫁的时候,杜二老爷又俗务缠身,根本没时间管杜苡的婚事。杜二太太娘家出了那样的事情,只怕也没有心思想这些事情,苏姨娘作为姨娘,没有置喙的余地,杜苡和杜芊的婚事似乎真的成了比较棘手的问题了。
    杜若脸上顿时就显出了了然的表情,只点了点头道:“娘子此计甚妙,不过还是要从长计议的好!”
    ☆、231|5.08|
    杜若和刘七巧喝完了花酒,临到上船的时候,都没有揭开画舫上隔着的珠帘。刘七巧也不知道杜若是花了几个银子,才请了这位据说名动江南的红鸢姑娘,听了这小半日的琴声,虽说最后也未能一睹芳容,不过单单为了这琴音,似乎也值得了。
    杜若先上了岸,转身扶着刘七巧,慢慢的从跳板上走到岸边,一旁的马车已经在岸边的青石路上候着,见杜若和刘七巧上了岸,只缓缓的拉了拉缰绳,往前略略动了几步,来到两人面前。
    船上的小丫鬟就目送两人上了马车,看着车轱辘进了巷子,一拐弯就不见了,这才笑着道:“姑娘,从没见过这样的客人,连姑娘的面都不见,难道他真的只为听姑娘抚琴来的?”
    红鸢从帘后出来,嘴角勾起浅钱的笑意来,看着束腰紫檀嵌大理石圆桌上残留的杯盏,只笑着道:“我瞧着倒不像是来喝花酒的,反倒有些像讨好自家媳妇,出来看热闹的。”
    小丫鬟只张大了嘴不可思议的笑了起来,见自家小姐表情却很云淡风轻,便上前劝慰道:“姑娘,我们也早些回去吧,明儿是赵王爷生辰,姑娘还要去赵王府开堂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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