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纪已经扯过床上的锦被,将她轻轻包覆了起来,而后他整个人也挨过来将她揽在怀中,轻轻的,一字一句的说道:
    “五娘,你留下来可好......”
    李纪刚才于床榻上千方百计想着吃肉解馋的时候,难免用了不少的心机,可此时此刻,这一句话问出来以后,却是忍不住屏住了呼吸,心中也咚咚咚的狂跳了起来。
    内室里,此时除了窗棂里透进来的些微月光,便是黑沉沉的一片,千工床上,绣着百子图的石榴红帷帐并没有放下,微光照在了床褥上,玉华依稀能看得清锦被上绣着的粉绿两色并蒂莲花的图样,半响,那图案渐渐变得模糊了,有泪水顺着眼角慢慢浸湿了鬓发......
    玉华蜷缩着身子一动不动,片刻后,才将头微微的埋进了锦被里,待到那细布里子变的濡湿的时候,脸上也已经干净了,她刚到那安邑坊不久,便练成了这哭的悄然无息的本事。
    “郡公爷,您,先去洗漱吧,五娘...也想洗一洗......”
    本来浑身紧绷的李纪,听了玉华这一句,脸上也不由现出了些报赧之色,想起刚才自己是如何反复纠缠于她的,又是如何在她身上留下了斑斑印记的,眼前便仿佛又看见了那玉白玲珑的肉身,心里立刻又有些酥痒起来,他不敢再这样拥着玉华不放,连忙往后撤了撤身。
    李纪本就没想今日就逼着玉华马上回答自己,见她有意逃避,便只探头在玉华脸颊上轻轻印了印后,就爬起身来,整理了衣衫才叫人送了热水进来。
    不过等玉华由阿初伺候着沐浴出来,李纪便毫不客气的又将人带到了自己怀里,小心的拥着她躺倒了床上,玉华今夜身上并无留下多少青痕,可人却仿佛比往日里都更加疲倦许多,她累的并未做任何抗拒,只静静的靠在李纪厚实的胸前便很快睡着了
    第二日卯时不到,天色才刚刚放亮,玉华于迷迷糊糊间听到屋外好似有什么动静,她实在累的睁不开眼睛,只挣扎着动了动,却很快被一只温热的大手给按住了,有人在她耳边轻轻说道:“没事的,你只管踏实睡吧......”
    等玉华醒来的时候,李纪已不在房中,她起身坐到了床沿上,揉着头想了半天,才问道:“阿初,昨晚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郡公爷人呢?”
    阿初连忙拿了软缎鞋来替她穿了,一边扶她起来,一边应道:“启禀夫人,是外院的人一早过来了,叫了五丰进来找郡公爷,也不知是有什么事情,郡公爷临走前还特意吩咐我们千万别吵醒您呢。”
    玉华愣了愣,能让外院的人一大早冒然到内院来叫人的,定然不会是小事,她突然想起昨夜李纪倒约菏窒掠腥嗽诒苯e俚氖虑椋恢勒饬秸呒淇墒欠裼泄亓
    阿初见玉华有些出神,便凑近她身边低声说道:“夫人,可要奴婢去打听一下?”
    玉华一下醒过道:“不用,不但不用,而且你等下就去院里吩咐下去,不准任何人随意议论此事,今后也是一样,但凡是涉及外院的事务,让她们都把嘴巴管好了,若发现有任何人敢擅自传话的,必将严惩,对了,你就说这话是郡公爷亲口吩咐的......”
    阿初见玉华说的慎重,连忙应了下来,她是个透彻的人,自从如愿嫁给那费广之后,夫妻二人恩爱美满,她便彻底收了心只听夫人吩咐,阿初也早就有些察觉,自己的男人和这新昌坊的外院隐隐与其他府里的幕僚们有所不同,但她一直牢牢记夫人的叮嘱,从来不和费广打探外院的事务。
    两人说完正事,阿初便伺候着玉华梳妆,因前两日郡公爷说起消夏宴要骑马的事情,今日就安排了要带夫人去外院的场地里练习的,阿初就替玉华梳了个清爽干练的单螺髻,将她的鬓发干干净净的全都束扎到发髻中,除了头上束了个红宝石镶金圈,耳垂上穿了同色的红宝石丁香,便再没任何装饰。
    “夫人,您真美......”
    玉华本还在凝神思索,却被阿初这句由衷的赞叹给打断了,她望着镜中自己的影像,神色越发迷茫起来,美吗?好像真的不错,昨夜她睡得极为香甜踏实,眼下虽脂粉未施,但这眼瞳、皮肤、双唇仿佛都散发着珍珠般的润华光泽。
    玉华第一次听人说自己生的美,是从娘的嘴里,那次是柱子哥哥头一次替他大姨刘婆子来送东西,自己那时不过才五岁多,柱子哥哥却一看到自己就愣住了,后来不但将他身上带的米糕糖球等好吃的都给自己留下了,还硬塞给自己一个铜板,当时自己可高兴坏了,连忙跑去向娘请功。
    谁知娘却嗤的一声冷笑,捏着自己下巴抬起来上下打量了半天,才冷冷说道:“小小的年纪,居然也是个急色的,看到你就丢了魂,居然还知道拿铜板来讨好,呵呵......”
    从那时起,玉华便不觉的被人夸赞美貌是什么让人愉快的事情,可是,偏偏自己能一路走到今日这一步,却又都是沾了这副好皮囊的光,若不是自己生的美,安邑坊不会留下了自己一条命,永嘉坊不会锦衣玉食的将自己养到这么大,宫里也不会将自己赐婚到了这新昌坊来,现如今,就连这冷煞般的李纪也对自己......
    玉华摇摇头不愿意再多想,一抬眼,见身后阿初与阿蛮两个拿出了三四套骑马要穿的胡服,正在那里叽叽喳喳的来回比较,一个说姜黄大花的亮眼,一个说葱绿竖条的看着清爽,玉华听了,心头突然就是一阵烦躁,皱眉开口说道:
    “今日郡公爷说不定还有别的事情呢,十有九八是没法去骑马了,这些先都收起来吧。”
    见玉华不喜,两个大丫鬟还只当她为了不能去骑马的事情不高兴,便连忙将东西收拾了起来,果然,到了用午膳的时候,原本说要进来的郡公爷并未能及时回来。
    李纪此刻正与刘腊等人在外院的书房里议事,他平日一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此刻也带了一丝凝重,听完了各人的回报,他又思忖良久,才开口问道:
    “老五,你觉得那薛延陀派来的人说话有几分真假?”
    那被叫做老五的,是个矮壮的汉子,脸上满是风尘之色,听到李纪问他,起身施礼后粗声答道:
    “依小的看来,倒有九成像是真的,那个叫扎里的薛延陀人,原是上回来来接应的那个叫库克来的大哥,他这次与我们的人一碰头,就差点要动手和我们拼命,一心只认为是咱们的人将他弟弟给害了,看着不似作伪。”
    李纪听了,默默的点了点头,沉声说道:“难怪薛延陀的人要有此疑心,咱们的兄弟才跟着他们派来的人将那密道走通了一回,便双双一起失踪了,要说是薛延陀那边在捣鬼,显然并无任何理由,倒确实很像咱们这边掌握了密道之后,便动手杀人灭口过河拆桥了。”
    其他人听了也都颌首赞同,脸色都不由沉重起来,这北疆密道的事情他们已经辛苦谋划了好一阵子,最近双方才刚刚谈妥了条件,眼看着大家伙都能就此发点橫财了,派去北疆的兄弟却和薛延陀那边的人一起没了讯息,按着薛延陀族人的说法,他们已经派人去大漠里仔细搜寻过了,却并未找到任何的线索与下落。
    李纪想了想就说道:“老五你辛苦些,等下在府里用了饭,便马上赶回去,先将那几个薛延陀人稳住,就和他们说,我明日一得空便亲自去城外见他们,定会给他们一个交代的,另外你们早做准备,再找几个合适的行商,不管是死是活,一定要将前头去兄弟们找到,此事,恐怕颇有蹊跷。”
    等这边老五几人应命才走了,刘腊想了想又问李纪道:“郡公爷,您看此事会不会是这边长安城里的人搞鬼?”
    李纪自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人,思忖片刻后摇头说道:“不太可能,先不说这密道的事情咱们瞒的极紧,就说这人是在那北疆大漠里失踪的,那里地形与环境极为险恶艰苦,且天气变化多端,可不是这边的人能任意施为的地方,若真是他们下的手,恐怕也会选在咱们的人到了中原之后再动手的。”
    “那按着郡公爷您这种的说法,最可能在那大漠里做手脚的,岂不就是薛延陀他们自己吗?”,刘腊跟着又问道。
    还未等李纪答话,那陈鹤开口插言道:“薛延陀人实在是没有动手的理由,且小的上次和郡公爷一起见过那碓男一次侨似挠行鄄糯舐裕幌袷腔嶙龀稣獾刃苛┑娜耍孕〉乃褂辛椒矫娴娜寺硪灿邢右桑皇悄俏兰业娜耍浅d暾髡奖苯源竽彩欠浅j煜ぃ椅兰乙惨恢庇腥嗽谧霰苯纳堂常残肀凰欠11至嗽勖呛脱p油拥慕灰滓参纯芍硪桓雎......”
    “另一个吗,就是回鹘人!”
    陈鹤的话还没说完,李纪也突然开口了,两人异口同声说出了回鹘人几个字。
    刘腊一想也有道理,这回鹘人可说是被那碓男背叛到国破人亡,现下北疆薛延陀一族称大,但回鹘人毕竟人数众多,若有复仇之心,自然不会放过薛延陀和大唐的人马。
    不过眼下他们只能是猜测,一切都要等找到线索后再做打算,眼下最要紧的,则是要稳住薛延陀人,且不能让他们因此与自己决裂,从而耽误了大事。
    李纪略一思索,便叫人去给东宫送信,打算马上进去一趟。
    东宫里,李济民本正难得和太子妃及几位新贵聚在一处赏花,听了李纪送来的消息,便马上起身离开了,他这一走,余下几人的面色都难免有些不好看起来。
    尤其是那华良媛,一双眼睛只盯在太子李纪身上不放,一直等他人走的都看不到影子了,仍是半天没有收回目光,直到她上首坐着的崔良娣嗤的一声笑了出来,她才回过神来,一看众人目中略带着嘲讽的神色,不由便涨红了脸,尤其看到一贯清冷的太子妃脸上也挂着一个浅笑,胸中顿时一阵激荡,俯身向她施了一礼后,便开口说道:
    “妾身作为殿下的妻妾,自然是要满心挂念着殿下,请问太子妃姐姐,这又有何可笑之处。”
    太子妃车芷兰原本看着远处的眼神一顿,这才慢慢收回来,看在了这华良媛身上。
    ☆、第179章 触怒
    太子妃车芷兰原本看着远处的眼神一顿,这才慢慢收了回来,看在了这华良媛身上。
    车芷兰虽看着华良媛,脸上表情却略带着些迷茫,原来,她刚才其实压根没在注意这华良媛,车芷兰刚才正在侧耳听着那树上传来的蝉鸣,她幼时曾在长安城生活过四五年,但十年后等她再从北疆回来的时候,却是毫无故人还乡的感觉,对这长安城已是全然的陌生,唯有到了这盛夏时节,听到这满耳单调到有些刺耳的蝉鸣声时,才勾起了她一丝回忆,在葱郁的树荫下面,自己好像被什么人温柔的抱在手中,耳朵里便满是这滋滋滋的声响,而北疆,是并没有这个的。
    而就在太子妃这一愣神之间,坐在她右下首的崔良娣却已经抢先开口了:
    “华良媛你也太放肆?咱们身为太子殿下的妾室,职责便是全心全意的侍奉太子殿下与太子妃娘娘,哪有资格谈什么情意与牵挂,更何况你还敢出言顶撞娘娘,华良媛你已经入东宫这么长时间了,却还搞不清自己的身份,真正是可笑之极。”
    这崔良娣说话时细声细气,一如她往常斯文有礼的样子,但却把那“妾室”、“身份”几个词咬的分外的重,说完,还看着华良媛冷笑了两声,华良媛何时受过这等羞辱,直气的脸色涨的通红,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崔良娣说的本来就是铁打的事实,也正是华良媛此刻心头最痛苦最难受的地方。
    这华良媛如今虽然明显得宠,之前却并没有和太子妃及崔良娣、卢良媛等三人发生过任何摩擦,一是因为其他三人俱是内敛沉稳的性子,从未对她得了太子偏宠露出任何不满和异样,二是因为这卢良媛心里一味的只挂着太子李济民,并没有心思去想其他什么,于是,除了每日按规矩去给太子妃请安的时候会短暂的碰上一面外,她们几人一直并无什么交集,倒也是相安无事。
    可是今日,却是她们入宫后第一次这样相聚宴饮,这华良媛刚听说太子殿下设了赏花宴的时候,心里满满都是兴奋之情,她虽然受宠,但也只是轮到晚上侍寝的时候才能与李济民得以短暂相处,而漫漫的白日好时光,就只能靠着吟诗作曲解闷消愁,原先在家里的时候,只要写些缠绵的句子仿佛便很能安慰自己的一片痴心肠,可现如今,虽已经得以和太子殿下肌肤相亲、水乳交融,反倒是越发相思入骨,一刻不见都想念的紧。
    这日一整个上午,华良媛都在忙着和宫人们挑选赴宴的衣裙和首饰,又是好一番精心修饰,真正是细描翠眉淡点唇、粉面轻扫垂发丝,她本来就生的娇弱纤细,穿了一身淡粉珠绣的襦裙后,便越发显得如枝头杏花般的楚楚动人。
    可是等一来到这宴席上,华良媛就傻眼了,她满心想着的,都是在那绿树夏花环绕下与太子殿下对饮笑谈的情形,压根把太子妃等其他女人都抛到了脑后,到了这宴席上才发现,太子殿下是与太子妃两人并肩坐在上首的,而自己只能和那卢良媛一起坐在左下首,就连那崔良娣,也比自己坐的离太子殿下更加近些呢。
    等到了开了席,华良媛更是眼睁睁的看着太子殿下与太子妃两人推杯换盏,温言细语的倾首交谈,压根不是传言中清淡爱弛的样子,若光是这样,华良媛也许还没那么难受,更让华良媛心如针刺的,是那太子妃的姿态。
    华良媛以前虽与这太子妃日日相见,却对她压根没多少了解,只觉得她性子寡淡无趣,对自己几人态度十分清冷罢了,而现在看着这太子妃对着太子殿下,竟也是差不多的态度,无论太子柔声细语,还是举杯邀饮,车芷兰都是淡然处之,华良媛眼看着那太子亲手剥了一颗葡萄递到她嘴边,太子妃竟也只是浅笑着谢过便吃了,脸上并无任何喜悦娇羞之情,只把这华良媛看的心中憋闷异常,说不出的难受。
    其实这一切,纯粹是这华良媛自己给想歪了,那太子与太子妃如今确实已经生分了许多,这些举动,不过都是一个储君于面子上该给正妻的尊荣而已,再正常也不过了。
    而且太子夫妇二人曾经在这东宫单独生活过四五年,车芷兰性子冷,李济民却是个柔脾气,他二人原先好的时候,便就是李济民更加殷勤体贴些的,这么多年下来,早就不知不觉成了习惯,哪怕如今只是在人前做做样子,一举一动依旧透着往日的影子。
    李济民如今心中满是朝廷变革的念头,今日办这赏花宴也不过只是为了应个景而已,并未留心注意座上各人的动态,更别说那华良媛灼灼望向自己的目光,待到李纪的消息一到,他便急匆匆走了,哪里想得到倒让这华良媛终于忍不住爆发了出来。
    此刻这崔良娣出面指摘了华良媛后,便又转头面对着太子妃俯身一礼,口中说道:“启禀太子妃,妾身实在是忍不住才插言多嘴,是妾身逾矩了,还请太子妃责罚。”
    这崔良娣此时对着太子妃的态度无比恭敬,完全一板一眼合着那规矩礼仪行事,越发让那华良媛面上赤红难受,仿佛在不断的提醒她要有自知之明一般,
    车芷兰此时面上波澜不惊,只静静的看着她二人的情态变化,半天也没开言指责的意思,而坐在最下面的卢良媛,此刻却也突然冲着太子妃俯首施了一礼后,又转身看着崔良娣,轻声说道:
    “崔姐姐,今日难得太子殿下与太子妃姐姐有雅兴带我们几人出来消散,本就是艳阳花开、其乐融融的好时候,我看太子妃也并没有怪罪崔姐姐与华姐姐的意思,不过都是一些顽笑话,崔姐姐快别如此自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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