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难道那安南王李列果然是诈病?!”,玉华心里顿时紧张起来。
    没想到李纪却是缓缓摇了摇头,说道:“那李列伤了身子的事情,倒是真的,诈病的,是他家的二儿子!”
    “二儿子?”
    玉华愣了半天,好不容易才从记忆里搜索出了这么一号人物,有些迟疑的问道:“是安南王那个传言里生出来便得了弱症的嫡次子吗?”
    “对,就是他!名字叫做李真的。”,李纪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人人都知道安南王府嫡长子人才出众、文武双全,而那嫡次子却是没几个人有见过真容的,只都说他身子差的很,常年要卧床吃药,轻易不出屋子的,没想到这些话竟然全是假的,他家那二儿子身子早已恢复了康健,而且骑射功夫还颇为不错呢,五娘,你可知道我那属下是如何发现此事的吗?”
    李纪显然很兴奋,此时竟然卖起了关子,玉华无奈的撇了撇嘴,也不说话,只伸手推了他一把。
    李纪这才笑了笑继续说道:“我那属下原来盯着他们府上运出来的药渣子,本是为了那安南王本人的,不过既然盯了,便连着那李真的也一起盯着,时间一长,倒对两人所用的药物弄的门清,他前阵子突然发现那安南王府好像经常要更换花木,隔段时间便会往外运一些潮湿的泥土,他找机会查看了一下,竟然闻出了那泥土上浸了浓重的药气,而那药气不是安南王用的疗伤药,倒是那李真所惯用的补药,想来是他常年装病,每日煎好了药物也不吃,总是要倒到什么隐蔽的地方去,而为了避免药气过重被发现,隔段时间就必须要将那倒药的泥土更换一遍,所以才要定期运土出来,我那属下发现了此事,便马上专门针对那李真打探起来,这才发现那李真的身子早已经复原,还会不时坐着府里女眷的车出门到山里去练功......”
    玉华全神贯注的听着,此时不由皱眉疑惑起来:“可是,安南王府,为什么要对外瞒着李真康复一事?难道......”
    玉华突然想到了什么,不由瞪大眼睛抬脸去看李纪,李纪正好也在看她,两人一对上目光,几乎是异口同声的说道:
    “安南王府将那世子视作了弃子?!”
    李纪见玉华一下子就领悟到了关键,眼里不由露出激赏之色,伸手揉了揉她的额发说道:“我家娘子果然是最机灵不过的!”
    玉华被他这一声娘子叫的不由脸上一烫,自从他们出门后,李纪倒从没再多纠缠着与她亲热,不过日常态度上却是更加亲密随便了,他不再一味的索求,玉华对着他反倒也轻松了许多,不过有时候,这种自然而然的亲密,却更容易让玉华觉得脸红心跳。
    不过李纪此时倒没注意到玉华的羞态,他今日显然心情极好,拍了自家娘子的马屁之后,便又继续说道:
    “我一直便奇怪这安南王怎么会甘心将自己的嫡长子滞留在京中,就算是他真心想要与崔氏联盟,这举动都有些过于危险了,尤其是他只有两个嫡子,小儿子还是个病痨鬼,万一崔氏得手后翻脸,对那李守不利,安南王府岂不是要后继无人?现在看来,这世子却纯粹是个挡箭牌加上障眼法,生生已经被他爹给抛弃了......”
    玉华听了也是频频点头,这安南王嫡次子身子没病的消息,确实是解了他们一直的疑惑,不过李纪说到此处,她却已经有新的疑问浮上了心头,连忙打断了李纪的话问道:
    “可是郡公爷,以那安南王世子爷这样的人物人品,又怎么会心甘情愿的做这颗任人宰割的弃子呢?他本就是名正言顺的世子,怎么会愿意这样任人摆布,难道,他竟然不知道自己弟弟身子已经康复的事情?这不太可能吧?”
    “确实不可能,李守一定是知道内情的,他为什么心甘情愿做弃子必有他的隐情,我也不得而知,可是,五娘你可还记得,我上次和你说起过这李守曾出言提醒我的事情,那时我们都觉得他极可能是在故布疑阵,可若是他早就明知自己是弃子,那时突然向我示警,可否视为他有心向咱们投靠呢?这次出来,咱们果然遇到了南疆人的偷袭,回去后,那李守若再次想法与咱们接近,我倒要好好会一会他了。”
    李纪这样一说,玉华也觉得一切都在情理之中,那李守甘愿做弃子确实是匪夷所思,但就像他弟弟没病一样,这李守也许反过来有什么隐疾也不一定,若他真能有了为自救而投靠李纪的念头,那可就再好也不过了。
    两人说完安南王府的事情,都为了这一个心头大患终于有了点眉目而心情颇为愉悦,李纪见玉华唇角轻勾、眼波流动间,笑颜便如夏花般明媚,便不错眼珠的盯着她脸上直看,玉华被他看的不自在起来,起身便想走,却被李纪一把抓住了说道:
    “五娘,你上次吹嘘自己认识多少野菜,又多么的会炮制野菜,到今天我也没吃上一口呢,你可别是吹牛啊。”
    上次遇袭的时候,玉华她们采的野菜自然是丢的一干二净,这两日大家急着赶路,又有不少人受了伤,也都没心情关心这口腹之欲,今日李纪突然提起,玉华本也有心替大家解馋,便接了他这一记激将法,笑着说道:
    “好,我这就叫阿来两个去采摘,叫郡公爷输个心服口服。”
    见玉华如此给面子,李纪突然笑了笑说道:“若五娘今日真能做出爽口的野菜让我吃的满意,我明日便带你去一个地方,也定能叫你满意。”
    玉华听他这样一说倒是愣住了,如今他们已经出了关内道,马上就要到陇右道境内了,想必马上就会与那薛延陀派出的人会和,接下来的行程一定会更加紧张,李纪还能带自己去什么地方游玩不成?
    李纪见她神情迷惑,心里越发得意,伸手就想去捏玉华的鼻子,玉华这阵子被他戏弄多了也早有防备,此时一缩身子一侧头便躲过了李纪的大手,她起身冲李纪一吐舌头做了个鬼脸,转头就出去了。
    到了用晚膳的时候,除了官驿准备的腌肉和烤鸡等吃食,这冠华大将军的手下们还吃到了据说是郡公夫人亲手做的凉拌菱角菜和野蒜头烫蓬头草,东西烹制的虽然简单,但一是酸凉爽口,二是材料新鲜,个个是吃的赞不绝口,虽然这里也免不了有奉承郡公夫人的意图,不过两样野菜确实是被吃的一点蒜末也没剩下。
    别人尚且没多想什么,只连声赞这郡公夫人实在是贤惠人,而那小六子吃着这野菜,脸上却是不由臊了个通红,他之前被偏见彻底蒙了眼睛,一味认定这郡公夫人是个只食膏腴的富家娇女,可能做出这些东西的,却定然是吃过大苦头的人,野菜虽然可以佐餐,但若有正经东西可以食用,谁又会去挖野菜吃呢?
    晚上歇息的时候,玉华便忙追问李纪服是不服?李纪拿腔作势的点了点头说道:“夫人果然是贤惠,为夫今日用的还算满意,明日便带你去个特别的地方。”
    可等到玉华铺好被褥准备就寝的时候,李纪却突然说和下属有些事情要商量又出去了,他说这话的时候脸色有些微微发红,玉华一转念也猜出了他避开的缘故,今日他两人相处的颇为愉悦和睦,想来那李纪又难免动了什么欲念吧,他如此克制,倒叫玉华一时心绪复杂起来,李纪都走了半天,她却还在那硬榻上翻来覆去的不能入睡。
    第二日上午启程走了快一个时辰,大家正找了一家农舍坐下来休息的时候,李纪却带着玉华单骑着马独往一条岔路上去了,陈鹤他们显然也知道内情,也不询问,只停留在原地歇脚等待。
    等玉华看到那隐蔽在荒地里的一处小庙的时候,不由抬头看了李纪一眼,她虽不敢说自己神鬼不忌,但是却从心里不是个敬神拜佛之人,若是真相信有神佛,玉华觉得自己反倒要活不明白了,她从未与李纪谈及过这个话题,难道,这李纪竟然会觉得自己是个虔诚礼佛之人吗?
    此时,那李纪的神色却是慢慢的肃穆了起来,他抱着玉华下了马,牵着她的手缓步往庙里去了,一进了庙门,玉华顿时觉到了有些不同,这庙从外面看像是个衰败了已久的破庙,内里却还算整齐,虽地方不大,佛像颜色也很灰暗,但各处东西却基本是完好的。
    这庙中间拱着观音大士,两侧却密密的放着不少灵牌,玉华抬眼看那些灵牌,都并不是一个姓氏的,而且还参杂着些回鹘人和薛延陀族人的名字,玉华开始还只当这是周围穷苦人供奉祖先的地方,可眼睛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又扫到另一个熟悉的名字的时候,才不由大惊失色。
    若说那程平的名字,也许还可能是凑巧和他人重名了,可是另一个灵牌上的写的“阿克木.西林古丽”几个字,却很难用凑巧来解释了,这个,正是她母亲赵蜜儿的回鹘本名。
    ☆、第210章 赶路
    玉华心头大震,猛然回头去看立在她身后的李纪,见李纪并不说话,一双墨色眼眸深沉不见底,只缓缓的、郑重的冲她点了点头,玉华眼中一热,眼前顿时就有些看不清楚东西了,她用力眨巴了好几下眼睛,才又重新回头去挨个的,仔仔细细的打量起那些牌位来。
    果然不出所料,玉华很快便又找到了程小妹、王六根、王满福等三人的名字,和程平与阿克木.西林古丽两个名字一样,这几人的名字也都是混乱的掺杂在其他灵牌当中,并没有挨着放在一起,程平的牌位和另外一些程姓灵牌并排而列,仿佛只是某个不知名的程姓家族中的一员。
    而阿克木.西林古丽的名字,则放在左侧供桌的最外侧,旁边摆着的也都是一些回鹘或者薛延陀族人的灵牌,他们今天到的地方已经算是进入了北疆的地界,胡汉混杂居住的情况本就常见,若是外人看了,定会以为这是被汉人同化了的回鹘人在祭奠自己的祖先。
    玉华怔怔的看着母亲的灵位,眼睛一眨也不眨,多少年了,她从没能光明正大的把母亲的名字写出来过,就算是上次和师傅坦白自己的身世时,也只将母亲的回鹘本名悄悄的念给了师傅听。
    “阿克木.西林古丽......阿克木.西林古丽...西林古丽,最甜美的花多,最受宠爱的小女儿......”,玉华嘴里低低的、反复的轻念着......
    李纪就立在玉华的身后,眼见她身前有一颗颗的泪珠砸在了地面上,便上前一步,扶住了玉华的肩头,将她轻轻向旁边带了一步,伸手指着一块灵牌说:
    “五娘,你可知道这个是谁?”
    玉华此时泪眼朦胧,人也有些迷迷糊糊的,顺着李纪的手指看了过去,只见在一片李姓牌位中间,有一块灵牌上写着“李刘月莲”简单的四个字。
    “这是我的生母......”,李纪低声说道。
    玉华一愣,回头看着李纪问道:“为何连你的母亲也不能光明正大的承受你的香火祭拜?”
    玉华出嫁前也曾向顾氏询问过李纪的情况,讲到李纪生母的时候,顾氏只简单说这是朝中忌讳,反复叮嘱玉华千万不要向李纪提起此事,别的并没有多说一句,而她嫁入新昌坊后,不管是与李纪摊牌之前,还是之后,也从未听李纪提起过他的生母。
    此刻李纪听玉华这样一问,便轻轻笑了笑说道:“我生母刘氏,乃是那郑太后的亲外甥女,当初是郑太后一手做主给我父亲赐婚的,郑太后一直十分忌惮我父亲,生怕他结了强大的姻亲,会对皇伯父的宝位造成威胁,包括后面续娶的顾氏,也是郑太后做主定给我父亲的,那顾氏家族早已败落,大概连郑太后也没想到顾家这两个女人能有这般的手段吧,郑太后一党被清剿的时候,我生母一族也遭了灭门,他们本就是依靠郑氏的小氏族,消亡的倒比郑氏族人更加干净......”
    玉华听李纪这样解说了才有些明白了,想来也是,以那卓王的才略与本事,定是那郑太后心头的一个大大隐患,又怎么会让他随意娶亲呢,而当今圣上李盛,却是郑太后以为被自己牢牢捏在手心的,所以才主动替他缔结了崔氏这样的高门氏族,没想到最后却反倒死在了崔氏一族的手上。
    “其实,我从小便与我亲娘并没什么接触,她生我的时候便亏了身子,一直卧病在床,我父亲大约也不喜欢她,从小便将我放在乳母身边抚育,很少让我去见她,我那时候还小,也隐约知道父亲不喜欢我提母亲二字,可却还是一味执拗的想要与她亲近,直到她病死了,直到那顾氏进了府.....说实话,我如今也想不太起来我那亲娘长的是什么摸样了......”。
    李纪说到这里,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一时间,这小小的庙宇之内,除了座上的观音娘娘满目慈悲的俯视着众生,便再无其他声息了。
    又过了良久,两个默立的人才又对视了一眼,李纪柔声对玉华说道:“那边案几上已经备好了香火,去祭拜下你娘亲与师傅她们吧!”
    玉华点了点头,便上前燃了香烛,一一跪拜了过去,自然也没忘了在李纪生母的牌位跟前供上了一柱香火。
    李纪等她祭拜好了,又拉着她重新跪在了那李刘氏的牌位前面,朗声说道:“娘,儿子如今已经长大,也娶得了心爱之人,母亲您地下有知,也可安心长眠了。”
    李纪说完,便俯身叩拜起来,玉华只略微顿了顿,也随着他一起磕了三个头。等他们再起身时,李纪看着玉华的眼神便多了几分炽热,玉华被他看的不自在,便连忙找话说道:
    “原来你之前在府里的时候问我师傅有无亲眷,便是为了此事做准备吗?”
    李纪温柔一笑说道:“我原先行军打仗的时候发现了这个小庙,便将母亲的牌位供在了这里,那日看到你那本金光明经的扉页上写了你母亲的回鹘本名,我便想到了此事,咱们出门之前,我就先派人过来安排了,如今并不方便在咱们府里光明正大的祭奠这几位长辈,只能先在此处简陋供奉着,不过五娘,你信我,今后自有咱们日日长供他们香火的时候......”
    虽心里早已经猜到了个大概,但此刻听李纪轻描淡写的说出来,玉华心中仍是好一阵酸酸胀胀说不出的滋味。
    玉华与李纪夫妻二人在这庙宇里逗留,那边留在农舍等候的人中有人忍不住向人打听起了这定国郡公两夫妇的事来,那卢彦义和陈鹤两人一起坐在树下,两人灌了几口茶水后,那卢彦义突然开口问道:
    “陈大人,我原来还在老家的时候便听说过那个观音跳莲了,你一直在长安城居住,可曾真正见过吗?真的是要在那丈高的莲台上起舞的吗?你们府上夫人真的做过那个?”
    陈鹤是什么人物,于这男女之事上最有学问,那日卢彦义偶尔撞见自家夫人的情景,他也看到了,以夫人那样容貌,迷倒个把毛头小子再正常也不过了,想到此处,他便有意板起脸正色说道:
    “卢爷可别跟小的开玩笑了,那观音跳莲是献礼宫里圣人们观赏的,咱们这些粗鄙之人哪有那个资格看到呢,咳咳,您可别怪小的说话直啊,卢爷您想必也听过咱们郡公爷的脾气了,今日您问我也就算了,他日可千万莫在郡公爷跟前随意议论我们夫人啊,咳咳,那个......省的弄出什么不愉快来......”
    卢彦义被陈鹤说的脸上一红,他虽为人随性,却也是个极为机灵的,这两日跟在队伍里自然都严着守规矩礼仪,远远的回避着女眷们乘坐的车驾,他又哪里会在李纪的面前随意提起他夫人呢,这长安城内,谁不知道那刀疤脸痴迷老婆的事情啊,这不就是趁着他不在才打听打听的吗,没想到这陈鹤说话却这么不留情面。
    卢彦义其实并没多少其他不堪的心思,一是真的好奇那观音跳莲,二是那日确实被那张明艳灵动的面孔给惊了眼,此刻被陈鹤戳破了虽然难堪,他也没有发作的意思,只是打了个哈哈,又扯起其他事情来,过了片刻,李纪与玉华两人便已经相携着回来了,卢彦义一见,便心虚的逃到远处呆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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