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谢绝了出去溜达的邀请,边宁躺在床铺上,给陶子成发了晚安的消息,她急忙回复了一个:“怎么这么早睡?”
    【宁了个宁】:“梦里会遇见你的。”
    【元气满满的桃子同学鸭】:“???”
    “不行,我必须见到你的人,梦里见到我算怎么回事嘛!”
    【宁了个宁】:“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元气满满的桃子同学鸭】:微笑.jpg
    边宁收起手机,躺在床上,订好闹钟,进入虚空。
    第三层梦境,一处繁华的宫阙,边宁在此处徘徊,找寻偶戏师的踪迹。
    等边宁找到的时候,他正蜷在御膳房后厨,脸色苍白,双手俱已经化作虚空器官,连带一颗左眼一同变作冷冰冰、鸡血石般的虚空之眼。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边宁不住流泪,在清醒的时候,他保存不得梦里的记忆,可一旦返回梦境,那些失却的回忆就猛地涌了过来,现实和梦境之间仿佛存在着一层隔膜,当边宁的意识穿梭两岸时,独独把记忆分开了。
    偶戏师精神倒挺足的,“遇到剑仙了,好俊的身手,还未照面就削去了我的一条胳臂。”
    边宁恨恨地说,“该杀!你杀了他没有?”
    “当然,你要见见他吗?”偶戏师动了动手指,后厨门外走进来一具白衣飘飘的人偶,姿容俊雅,连眼神都清清楚楚——是无穷无尽的恨与怨。
    边宁看着便笑了,“好看极了,你的手艺还是这样好!”
    “今天你是来找我的吗?”
    “不是,我还是打算来睡一会儿的。”
    当边宁身处第三层梦境的时候,外力是很难把他唤醒的,哪怕是遭受重击和创伤都起不到太大作用。当他主动把意识投注到分身体内时,在第三层梦境里的意识陷入沉眠,其实是处在半脱离的状态,这个时候就很容易被外界惊醒了。
    偶戏师的脸上发散着灿烂的光芒,一种精神上热烈的观感,他似乎带着一点遗憾,“啊,这样,我还以为……”
    “怎么了?我可以不走,这并不是什么要紧事。”
    “你的事情得你自己上心,不必改变主意。”偶戏师抬起手来,轻轻抚摸边宁的脸颊,虚空之臂冰冷,但似乎也有些暖暖的温度,“我本打算请你看一场偶戏的。”
    “那好啊,我一直都想看的。”
    “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边宁露出温馨的笑容,“一直等你邀请我呢。”
    偶戏师松了一口气,“你先别动,稍等一下。”
    门外走进来一具干净的木头人偶,正是边宁的形象,衣物是校服,双眼是空荡荡的孔洞,身体中轴线打开后露出内里的空间,苍白的虚空触肢在人偶的空膛里翻滚,延伸出来,捉住边宁的手脚,将他拉进人偶里。
    这是一种特别的感觉,类似于操控义体那种通感,但又有许多不同,最直接的就是强烈的束缚感,边宁现在像是被困住的,如同附体的鬼魂似的。
    “好…奇怪…的感觉……”他说话都带着延迟了。
    偶戏师捂嘴笑,“不必慌乱,你还是可以行走的,这种感觉,假如你得了附体之技,便明白这种感觉实则共通。”
    “附…体?”
    “正是,身化虚空鬼魅,即可成附体之技。”偶戏师很认真,“自我得界外人之印记后,一切神秘手段,皆是自行摸索习得,此间种种不可思议,尤以附体之技为最。自我通悟此法,便可于虚空境界任意往来。”
    边宁精神一振,“那可…真了…不起!能…说说…究竟…吗?”
    “这恐怕难以用言辞叙说,只是一种玄而又玄的觉悟罢了,某一日,我正制作一具戏偶,是个蛇蝎美人,那风骨绰约,烟行媚视,实在百世难出的绝色佳人。可惜,却是个爱食人珠子的。我便将她也塞入一具大肚的人偶里,叫她重坐一回紫河车。便是那突然之间,我与偶像神意相合,忽得便化作一道虚影投入那人偶腹中,历经七日,再次诞生。”
    边宁疑问,“人珠子…是什么?”
    “我从小学偶戏的地方有一道好味小事,摊贩管壳里未成形的鸡崽叫毛珠子,也叫活珠子,至于人珠子便是未成形的婴孩。”
    边宁点点头,“杀得…好极了!”
    “大戏这便要开场,你准备好未?”
    “我…还有…一个疑问。”
    “请问呢,我知无不言。”
    “如何,在梦里醒来?”边宁现在语言功能很成问题,不过偶戏师和他心意相通,话一出口便知道边宁想问的其实是如何能从第三层梦境里醒来的法子。
    “那也不难。”偶戏师又笑,“只是,等你醒来也忘了这个法子了,不如不说。”
    “也…对。我们…开始吧,等不及了。”
    偶戏师舒了一口气,“走吧,我们走。”
    边宁被拘束在戏偶里,一并降临到偶戏师所在的世界,在一片雪中金碧辉煌,朱甍碧瓦的宫城,偶戏师高高跃起,带着数千华装艳服的人偶,屹立于高高的飞檐屋脊上。他清声朗叫:“枯春圆戏班百一十四人血债,今日便向尔朝皇帝讨还!”
    众人偶里走出一位老生,迎风立在雪中,红脸华服,佩着白三髯口,“诸位父老,诸位乡亲,今日乃是正月初一,良辰吉时,恰逢新年伊始,万象更新。我枯春园今日登临贵宝地,不胜感激之情。特以偶戏之奇技,博诸君一笑耳。”
    其声慷慨,声传百里。
    又有一位小旦上前,“吾等来此人间一遭,尝遍千般苦,受尽万般难。刀刃加身,尸骨涂野,虽有百口百舌,难道心中之怨。”
    其声清越,绕梁三日。
    此时,数万金甲禁军重重包拢过来,脚步声,甲胄摩擦声震动天地。风雪无言,宫楼抖簌,奴婢仆役四散奔逃。深宫如一个涡旋,好戏的幕布缓缓拉开。
    一具具戏偶唱道:
    “时年大旱,百姓易子相食,官吏执杖过市,驱逐流民,惨不堪言,朝廷何在?天理何在?”
    “年年自阉者无数,大好男儿舍身只为求得一餐饱饭。北疆匪类年年叩边,死伤者无数,高官贵族坐于宫楼之中,何曾顾惜生民?”
    “吾曾见,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吾曾见,官官相护,商匪勾结!”
    “吾曾见,强征徭役,毁人家室!”
    “吾曾见,贫者鬻儿卖女,富者坐拥千顷良田!”
    众偶齐声:“此皆是天子无道,致使苍生涂炭,今日,吾等便掀翻了你这皇帝老儿的龙椅,区区草民,也敢叫日月换了那新天!”
    声传万里,四野惊悸,一时间风雪瓢泼大作,东方群山之后,朝阳吐出白茫茫的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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