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王丹几乎是踉踉跄跄地进了殿,像是蹒跚学步的孩子陡然失去了搀扶。
    易姜下意识地跟着他往前走了两步,在殿门边停下,却见里面有道人影出来迎接了赵王丹,雪白的衣角轻轻从她视线里一闪而过。
    居然是公西吾。
    在所有人包括赵王丹都只能站在殿外候着的时候,他居然堂而皇之地在里面守在赵太后的身边,实在让她诧异莫名。
    赵王丹进去了很久,而赵太后没有要召见其他人的意思。内侍出来转达赵太后的意思,请诸位大臣回去休息,众人只好告辞。倒是廉颇谨慎,临走前特地嘱咐内侍,一旦有任何动静一定要及时告知。内侍忙不迭应了。
    易姜侧身让开几步,看着那些大臣一个一个从身边经过,许久才转回头去看寝殿,公西吾终于走了出来。他仿佛故意等到此时才出来,目光落在她身上:“师妹,太后要见你。”
    说完这话他就朝宫门而去,与她擦肩而过时朝她微微颔首,大概是示意她宽心。
    易姜进了殿门,赵王丹正从榻边起身,一边抬袖抹了抹眼睛一边点头:“母后放心,丹都记住了。”
    赵太后枯瘦的手摆了两下,他便转身朝殿门走来。
    易姜垂头恭送,等他出了殿门,上前去看赵太后。
    她的情形与之前差不多,但脸色已经有些灰暗。易姜尽量不去想大夫之前说的话,在她榻边跪坐下来:“太后,您叫我?”
    赵太后微微睁开双眼:“桓泽,燕军如何了?”
    易姜没想到她此时还关心着战事,忙道:“臣一直关注着,田单的确抵挡住了燕军,料想不久就能大胜凯旋。”
    赵太后似乎等的就是这么一句话,缓缓吐出口气来:“那我就放心了。”
    “是,多亏太后的决定英明。”
    “英明?”赵太后摇头苦笑:“我也不知道我英不英明,我只知道我已尽力,在齐国时尽力做个好王姬,嫁来赵国尽力做个好王后……”
    后面的话断在忽来的咳嗽里,易姜连忙接话:“太后做的已经非常好,寻常女子又何能及您分毫?”
    “但愿吧……”赵太后摸索到她的手,转过头来盯着她的双眼:“我总觉得在你身上能看到自己的影子,可惜不能看着你走下去了。我走后你在赵国可能不会再如之前顺利,自己要多加小心。”
    易姜垂下眼,忍了忍情绪才道:“多谢太后。”
    赵太后闭了闭眼,背过身去:“回去吧。”
    易姜深深看了她一眼,起身告退。
    殿外新月如钩,暑气几乎在空气里消散殆尽,她穿着薄衫竟觉得有些凉意。
    在廊下站了片刻,正要举步,忽然感觉旁边阴影里有什么动了一下,吓了她险些叫出声来。连忙捂住嘴巴,悄悄走近,发现那是一道人影。月光稀白,他靠着廊柱颓然地坐在地上。
    ☆、第37章 修养三六
    “长安君。”易姜忽然想起赵太后都没有见他,他也自始至终都没靠近殿门半步。
    “你不进去看看太后吗?”
    赵重骄别过脸,嘴唇抿得死紧。
    “不敢进去?”
    他猛地转头,易姜就站在他面前,任由他这样带着些许愤恨地瞪着自己。
    “滚开!”他烦躁地低吼了一句,转过去背对着她。
    易姜这才知道为何都没有宫人敢接近。她知道他现在不好受,赵太后和赵王丹之间因为君王之尊多少有点距离,跟他却如民间母子一般亲昵无间。要面对眼下情境,她尚且都不好受,何况是他。
    “太后虽然没说,但必定很想见你,这时候你应该陪在她身边……”她边说边向他走近了一步。
    “与你何干!”赵重骄甩袖挥退她接近的身影,却挥到了她身上。易姜被他这把力道推得摔坐在地上,手心火辣辣的,大概是蹭破了皮。他犹不解气,站起身狠狠地吼了句:“你懂什么!你有母亲吗?”
    “……”易姜仿佛被重重击了一拳,那股感觉压在胸口难以纾解,以至于她许久才从地上爬了起来。
    赵重骄还以为她会像往常一样回敬自己,甚至都做好了反击的准备,但易姜根本没看他一眼,手在衣服上重重地擦了两下,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直等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赵重骄才缓缓坐了回去,双手撑在膝头,捂住脸。
    他确信桓泽不懂,她只是个孤儿,怎么会理解他的心情。这个从他睁开眼睛就一直注视着他的人就要离开了,他长这么大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最大的逆境也只是去他国为质,以为都撑过来了,却在生老病死面前分外无能为力。
    易姜的脚步迈地飞快,一直走到宫门口,有人拖住了她的手。她闻到了熟悉的淡香,怕他看到自己的脸,没敢回头。
    “你的手怎么破了?”公西吾低声问了句。
    易姜支吾一声没有回答,忽然感觉手上一阵柔软,稍稍侧头,公西吾用帕子给她简单的包扎了一下。
    大概是察觉到了异常,公西吾将她扳过来正对着自己。易姜不抬头,他便用手托起了她的下巴,一看到她的脸他就愣了一下。
    “你哭了?”
    易姜讪笑着抹了一下眼睛:“没事,我是担心太后。”
    公西吾沉默片刻,忽然道:“赵太后若是薨了,师妹就随我去齐国吧。”
    易姜抬眼看他,有些意外他这提议,想了想道:“我答应过太后要永远效忠赵国。”
    “所以她才没逼你嫁给长安君是么?”
    “……是。”
    “你曾说过,为自保而立的誓言不能算数。”
    易姜忽然想起那支短箭和那卷竹简,心里揪了一下,“到时候再说吧。”
    “也好,你考虑一下,我等你答复。”
    聃亏引着马车过来,易姜告别他登车,车驶动时又转头朝他站的方向看了一眼,月色如洗,他依然站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如果什么事情都可以直接问就好了。易姜第一次有些痛恨自己现在这个身份的尴尬。
    已是半夜,回到府邸易姜却睡不着,回到书房,裴渊和少鸠都已离开,灯也灭了。
    她点亮灯火,刚在案后坐下,忽又猛地坐起。
    眼前的桌案上竟然空无一物,之前摆在这里的箭簇竟已不翼而飞。
    “来人!”
    东郭淮自门外匆匆走入,抱拳问:“主公有何吩咐?”
    “今日有人闯入府中?”
    “没有。”
    易姜脸色铁青:“不可能没人闯入,我放在这里的东西不见了!”
    东郭淮一怔:“这……真的没有人闯入啊主公。”
    正说着话,一名侍从快步从门外走入:“亚卿,信陵君已经归国了。”
    易姜皱眉:“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您入宫之时,他差人来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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