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不能希望一个在官场上打拼过的男子过于仁慈,仁慈之于他们,有时候是多余的东西。
    钱友兰正色点头,“放心,我心里有数。老太爷给了我机会,我抓住就是报答他老人家的恩情了。自然,也不想行差踏错惹人非议,平时还希望你和姐姐不要嫌我麻烦,时不时提点我几句。”
    心思如此活络,并且极为务实,哪里需要别人的指点。香芷旋笑着应下,心里却是清楚,末了的话,不过是钱友兰的谦辞。日后的情形,最不济不过是秦夫人与钱友兰暗里对掐,钱友兰被死死拿捏的情形大抵已成过去。
    **
    时近夏日,天气一日比一日炎热起来。
    袭朗想循着之前的例子,早些在室内放冰,香芷旋却阻止了他,一本正经地说自己可不能开这个先例给他惹来纵宠妻子的坏名声。
    这些事,袭朗说话是越来越没分量了,因为她一日比一日更有自己的主见,便是满心为了她着想,她斟酌轻重之后还是不认可的话,就不能再坚持。当真坚持的话,她那张小脸儿能好几日不给他一个笑容,气鼓鼓的小猫似的。
    袭朗休沐的日子大多只是个说法,该忙什么还是忙什么。便因此,请假歇息十日的时候,当即就得到了允许。
    他在睿王陷入窘境时休息几天,让那边喘口气,也正是皇上最希望看到的。
    便因此,他带着妻子、爱犬、数名护卫去了城西别院,提前帮香芷旋安排好了家里一切,本意是还要宁氏等人也一同前去的。
    宁氏笑着说:“我可不去,倒是想去寺里住上几日。”
    钱友梅和蔚氏则是要留在家里照顾孩子,教安哥儿、宜哥儿学着描红认字,眼下两个小家伙刚有点儿兴致,出门一趟怕是就又懈怠,便也婉言拒绝。
    袭朗与香芷旋先亲自护送宁氏到了寺里安顿下来,随后又将府里的事情交给袭刖和余下的妯娌两个,这才放心出门。
    香芷旋哪里不知道他费了一番波折,只是想让自己在入夏之前过得舒坦些——从来都是那样迁就她娇气的性子,一路上都握着他的手,脑子里则在算着城西别院与宁元娘所住的西山别院的路程,问他:“相隔的路程不远吧?”
    “不远,大约半个时辰的路程。”袭朗解释道,“寻常官宦人家在城西的别院,多是临近西山,近山之处才是消夏排遣心绪的好所在。”
    “那太好了,明日我要去看看元娘,你也一同去吧?”
    袭朗就笑,“元宝呢?”
    “委屈它一半日吧,我怕初七、十五一见它就害怕,它要是再淘气欺负那两个,元娘可就该头疼了。”
    “依你。”
    香芷旋抬眼凝着他,“唉,在一起的日子越久,你话越少。过不了多久,兴许就该嫌弃我絮絮叨叨个不停了。嗯,以后我也要少跟你说话。”
    袭朗哈哈地笑,“不准。没你絮絮叨叨,我这日子还怎么过。你那絮叨跟别人不同,你会说话,我喜欢听。”
    三言两语,说的她又由衷笑起来。
    翌日一早,两个人同乘一辆马车,去了元娘所在的西山别院,随行的只有车夫、蔷薇和一名护卫。
    有他在,就不需如平日那般防范了。
    趋近西山别院的时候,香芷旋被山花烂漫的情形吸引,要去上面看看。
    袭朗看着她白色缎子绣着精致花纹的绣鞋,心知这小东西最多能到山上,下来时兴许就要他背着或抱着下来了。却也同意了,她说想要怎样的时候越来越少。
    点点滴滴的,她一直在长大,在为他为家族迁就、让步,他都清楚,只是感情上不肯承认罢了。阿芷,再过多少年,在他眼里,都是个孩子气不会照顾自己的人。这感情上的认知,大抵无法改变。
    两人下了马车,他让车夫、蔷薇和护卫径自去宁元娘所在的别院。马车走远,携了香芷旋的手,去往那座小山。
    事实证明,他低估了妻子的体力,最起码,到了半山腰,她还未气喘吁吁,一丝疲态也无。
    “体力渐长啊,怎么练出来的?”他问。
    香芷旋想了想,“还不就是平日里内宅那些事,有时候少不得像个慢性子的兔子似的,来回折腾。”有时候一日里各房都会出点儿不大不小的是非,她只能慢吞吞地各处走。不能走快,快了就来不及理清楚思路想出应对的法子了,所以好多时候都是步行。倒是没想到,脚力体力因此而好了很多。
    袭朗被她言语引得失笑,凝了她一眼,“不是兔子,兔子早迷糊了,明明是个慢性子的猫。”
    “都差不多吧。”香芷旋倒是不在意猫和兔子的差别,随意望向山下时,目光微凝,扯了扯袭朗的衣袖,另一手抬起,食指放到唇边,要他噤声。
    山下芳草地上,有一对璧人、两条白色的狗。
    一早,蒋修染就听说了袭朗请假的事儿,心说真没见过这样不着调的官儿,翻一翻袭朗入朝之后的履历,请假的日子加起来可不短。随后思忖一番眼下的局势,也知道袭朗是要卖皇上一个人情,既然如此,他也就不需再盯着淮南王、兄长不放,也就跟上峰请假。
    当时兵部尚书、兵部左侍郎都在场,两个人忙不迭点头,说只管去。
    一副你总算想开了的样子。
    他暗自失笑,道声多谢,回到府里。
    府里没什么意思,太久了,连一见到他就叫个不停的十五都被送去了元娘那儿,府里下人又都是怕他怕得要死,他在府里的时候,情形一如夜半的乱坟岗,安静得都没个人间烟火气。
    无聊了一阵子,想到了元娘已搬回西山别院,便命人备马,来到了此处。
    在元娘看来,与他不过几面之缘,而于他而言,自然不是如此。
    有远远一瞥的机会,他从不会错过。很多时候不想如此,但是无从控制。
    不是这样,也就无从知道元娘喜欢钻石、喜欢小狗、喜欢对着满目美景作画了。
    她上次来西山别院小住的日子,平日常带着初七到那片草地上漫步。初七追逐着草地里什么东西的时候,总是会博得她展颜一笑。
    那样的笑靥,是他不能让她绽放的。
    有多美,有多璀璨,也只有他知道。
    他将骏马缰绳末端拴在树上,信步游走。便是今日不能见到她,这大好景致也不该辜负。
    过了一阵子,他听到她清脆悦耳的语声,转眼望去,见到了她带着两名丫鬟、两条小狗出现在视野。
    初七长大了,一身雪白的毛,衬得两只眼睛愈发漆黑似墨色宝石。
    十五么……那德行不像狗,倒像有些养尊处优的猫的脾性,平时一副对谁都爱理不理的样子。今日倒是有所不同,翘着尾巴,颠颠儿地跟在元娘近前。
    主人不同了,它也不同了。
    好像以前谁虐待它似的。
    他不自主地多看了十五两眼。他喜欢十五的样子,讨厌它的性情。
    今日他不能远远观望了,两条狗把他卖了——没多久,就齐齐看向他所在的位置。
    元娘循着它们的视线望过来。
    他也不是躲躲闪闪的性子,就站在原地。
    元娘踌躇片刻,对他招了招手。
    他就走了过去。
    宁元娘微微笑道:“蒋大人,这么巧。”
    巧什么?谁会好端端从城里跑到这个地方来?他腹诽着,面上报以一笑,“是有些巧。”
    十五对着他叫起来。
    他无奈,索性弯腰将十五拎起来,“你到底看我哪儿不顺眼?叫什么?”
    十五开始哼哼唧唧。
    宁元娘讶然睁大眼睛。
    这个人,直接拎着十五颈部的皮毛把它拎起来了!要总是这样,十五可不就记仇了。
    初七个子不小,胆量却是丝毫也比不得香芷旋身边的元宝,见同伴吃亏,居然一溜烟儿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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