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一会换一套衣服。”
    第二天午后时分,已经回到苏州小镖局的沈秋一反常态的,没有做晚饭的打算。
    他一边练完不完整的秋风刀法。
    一边对院落另一边练提纵术的青青说了一句。
    “让小铁也换一套,我们晚上去烟雨楼吃顿好的,权当给小铁饯行。”
    “啊?”
    正用黑布蒙着眼睛,在几个木桩子上灵活的跳来跳去的青青猛地一停,身形一晃,差点从木桩子上掉下来。
    她张开双臂,稳住身体,单脚站在木桩上。
    又把眼睛上的黑布取下来,诧异的看着甩手收刀的师兄。
    她说:
    “师兄你今天怎么这么大方了?烟雨楼唉,销金窟唉。”
    “我每天做饭也挺烦的。”
    沈秋也伸手摘下眼睛上的布条,他看了一眼身前摆放的三个被刀刃削开的树根,随口回答道:
    “而且在苏州城快一年了,也没去过那等繁华之地,我也很想去见识一下...在长沙也发了笔小财,总不能只赚钱,不享受吧?”
    青青撇了撇嘴。
    她知道师兄所谓“发财”是什么意思。
    那一日他带着潇湘剑门弟子,去围剿七绝门分舵的时候,回来背了一个小包袱。
    那包袱里装满了各种银票,银锭和一些看上去很值钱的小艺术品。
    潇湘剑门剿灭了魔教苦心经营的分舵,大门派吃肉,沈秋也顺带喝了点汤。
    再说,他和青青维持这小镖局,每日花销也不多,山鬼给的,河洛帮雷爷给的,还有每个月李家药铺送来的分红,这些银钱几乎都没地方花去。
    长此以往,沈秋手里也有了一笔钱。
    作为镖局管账的小掌柜,青青更清楚那些银两的数量。
    这么说吧,就算把镖局关了,师兄妹两人以后坐吃山空,按照他们的花销速度,这笔钱最少能撑十年。
    对于小门小户而言,也真的算是暴富了。
    “我这就去找小铁。”
    青青咧开嘴,笑了笑,脚尖在木桩上用劲,纤细的身体便在空中翻滚一周,落在地上,她几个起落间,就窜入了前厅中。
    而沈秋还待在院落里,他俯下身,看着眼前的三个树根。
    刚才蒙着眼睛练刀,是秋风刀法的练习方式之一,是为了锻炼沈秋出刀的精准力和刀式在小范围中的快速变化。
    这套来自雷爷的刀法,和大开大合的归燕刀是两个极端。
    既然名字叫秋风刀,就说明这套刀法是快刀。
    非常快,完全施展开,就如秋风扫落叶一般,配合精妙提纵,能让刀法极其凌厉。
    在三个树根上,布满了散乱的刀痕,就如秋风吹拂,毫无规律,刀痕入木三分,不深不浅,这样的力度擦在敌人脖子上,便能轻松切开喉管。
    砍在手臂和腿部,便能破坏筋骨。
    维持这样的力度挥刀,会让手腕承受更多的压力,但对于沈秋的气力消耗,却要比虎虎生风,杀气扑面的刚猛归燕刀小得多。
    刀法施展,如秋风拂面,在轻灵刀舞中,蕴含的却是比归燕刀更凌厉三分的迅捷刀锋。
    “还不行啊。”
    沈秋抚摩着树根上的刻痕,他眼中尽是不满。
    刀痕散落的有些太分散了。
    这说明沈秋的精准还不够,技艺还需练习。
    秋风刀法是残缺的,有几招没能从雷爷幻影的武学记忆里学会,但大体舞起来还算顺畅,就是缺乏几招,让这套刀法不太顺畅。
    学不全,招式无法衔接,威力便有所下降。
    但这依然是沈秋目前能找到的最好的刀法。
    按照江湖武功的品级来算,也算是中上等,如果能补缺几式杀招,那就是真正的上等刀法了。
    越是揣摩,越觉得变化神异,妙用无穷。
    他摩挲着下巴,听到前厅青青和小铁的声音传来,便又回头看了看院子后方武器架上拜访的长剑,沈秋有点意动。
    要不要学学剑法?
    记忆里倒是有潇湘绝剑这样的真.上等剑术,就是同样残缺不全。
    “算了。”
    沈秋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阶段还是主攻刀法。
    贪多嚼不烂,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
    他收起鸿鸣刀,走入自己房间中,准备换套衣服。
    苏州烟雨楼,那可是这苏州城里一等一的豪华地,今日沈秋也算是去见见世面。
    他还邀请了丐帮的宋乞丐。
    一是联络一下感情,这宋叔也算是可信之人,而且江湖消息挺广。
    二是,沈秋打算让宋乞丐在席间,给即将远行的小铁传授一些江湖门道。
    尤其是小铁要去的,还是目前挺混乱的齐鲁之地,丐帮在那边也有势力。
    遇到事情,有宋乞丐的面子,小铁还能清丐帮帮扶一二。
    最重要的是,他是去齐鲁找人的。
    在这个时代,论起找人这回事,还有比帮众遍天下的丐帮叫花子们更擅长的吗?
    傍晚时分,沈秋坐着落月商号的马车,带着打扮一新的小铁和青青,去了苏州城中心坊市的烟雨楼。
    此时还没到烟雨楼一天生意最好的时候,但楼前街道却也已经停满了马车。
    沈秋三人下了车,入眼之处,皆是莺莺燕燕,那些穿着撩人的女子,正在门口招呼相熟的客人。
    而这些客人要么腰缠万贯,要么是当官之人,要么穿着一身文士长衫,手握纸扇,显然也是风流人物。
    “宋叔,这边来!”
    青青眼尖,一下子看到了斜靠在旁边商户墙壁下的宋乞丐。
    这丐帮掌事依然是一身“原生态”的叫花子装束。
    破烂长衫,敞着胸口,花白的头发散乱,手握木棍,棍子上还挂着一个红色的旧葫芦。
    他似是在闭目养神,听到青青呼唤,老乞丐布满皱纹的脸上也露出一丝欣喜和慈祥。
    他是路不羁的至交好友,虽然多年没在青青和沈秋眼前出现,但也是看着青青长大的,老路头不幸死了,这青青和沈秋也算是他的晚辈了。
    老乞丐拄着棍子走过来,丝毫不顾及周围人那鄙夷或者捂鼻子的举动。
    但实际上,宋乞丐身上衣服虽破,但浆洗的很干净,并无恶臭。
    乞丐嘛,自是看惯了这人间苦难,世态炎凉。
    他也不在意这些。
    沈秋带着三个人走向门口,这烟雨楼家大业大,接待的小厮倒也聪慧灵巧,倒是没因为宋乞丐的装束,就赶他出去。
    毕竟沈秋手里拿的帖子,是落月商号管事在昨日定下的。
    烟雨楼虽然名气大,但要正面对上已经在苏州传承数代,整个江南商圈都数得上号的落月商坊,他们还是远远不及的。
    这苏家虽然低调,但苏州城里有点手面的人可都知道,人家乃是前朝世代皇商,正儿八经的苏州上流,是寻常人得罪不起的人物。
    四人跟着小厮上了二楼,坐入包厢。
    当即就有烟雨楼的管事前来拜访问好,说了一圈车轱辘话,又送上几道开胃小菜,然后便退了出去。
    “哎呀,老乞丐我上一次在这等烟花地享乐,那还是好多年前的事了。”
    宋乞丐靠在高背椅上,有滋有味的喝了口好酒,眯起眼睛,显然是对这酒很满意,他又看着周围陈设,对其他几人啧啧称奇的说:
    “这烟雨楼也是初建不到五年,算不得老字号,但经营有方,短短几年就成了苏州顶级,真算是经营有方了,我还听闻,这楼中歌舞乃是一绝。”
    “宋叔想看歌舞,一会时候到了,你去看了便是。”
    沈秋笑呵呵的为宋乞丐填上一杯酒,他说:
    “咱这包厢可是二楼最好的位置,从窗户向下,就能看到晚间歌舞表演呢,不过还得等上半个时辰才行。”
    他和宋乞丐又说了几句,谈了谈潇湘之行,便又把话题引到了小铁身上。
    沈秋对宋乞丐说:
    “这位小兄弟,乃是我和青青的朋友,也在镖局做事,是可信的人。
    小铁,给宋叔倒杯酒。”
    他提点了一声,埋头吃菜的小铁憨憨的应了一句,便提起酒壶,给看着他的宋乞丐倒了杯酒。
    后者的眼神稍显古怪。
    宋乞丐端起酒杯,说:
    “我那日在寒山别馆,也见过这小哥,但若是你不说,我还以为他已经年近弱冠,瞧瞧这身子骨,这体魄,莫非是天生神力之人?”
    “宋叔好眼力。”
    沈秋比划了一下大拇指,将小铁吹捧一番,说的小铁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小铁很厉害的!”
    青青挥舞着筷子,对宋乞丐说:
    “他使铁棍,一棍子便砸死了一名潇湘弟子,砸的筋骨断裂,都成肉泥了,我亲眼看到的。”
    “这般厉害?”
    宋乞丐赞叹了一声,他啧啧称奇的说:
    “我上次眼见天生神力,还是四年前的武林大会,我跟着大龙头去见世面,就亲眼看过武林盟主任豪,也不用真气,随手一掌,便打碎百斤巨石。
    那任豪大侠,也是一位天生神力之人,若以此来看,小铁未来武道前途,必不可限量。”
    这话吹捧的有点过。
    把小铁这14岁少年,和名满江湖的武林盟主相提并论,直让折铁少年连连挥手。
    不断有美酒佳肴送入包厢,沈秋眼看宋乞丐喝得有三分醉意,便将小铁将去齐鲁这事给宋乞丐说了说,央求他给小铁传授一点经验,顺带帮帮忙。
    宋乞丐也不藏私,当即就在酒桌上,为小铁说起齐鲁之地的情况。
    他身为丐帮掌事,年轻时又走过江湖,知晓的消息要比寻常人多出太多,自然高屋建瓴,说的条条在理,听的小铁和青青连连点头。
    沈秋则寻了个借口,走出包厢。
    前世虽善饮酒,白酒啤酒洋酒伏特加之类的,来者不拒,但这世这具躯体却不善饮酒,只是陪着宋乞丐喝了几轮,便也有些微醺。
    他手里把玩着那折扇,打算去二楼栏杆处,吹吹风,醒醒酒。
    折扇上的美人出浴图,已经被沈秋取下来了。
    真丝扇面上现在一片空白,看上去有点奇怪,不过瑶琴已经答应,帮他画一幅苏州山水图,顺便写几个字。
    待再有几日,重新装点之后,这折扇,也自然又是工艺品了。
    沈秋走过几处包厢,靠在二楼外围栏杆上,这烟雨楼占地颇大,营造精心,即便是这角落处,也做得非常精致,还摆着盆栽。
    他趴在栏杆上,任由夜风吹起他头发和衣角,眺望着眼前苏州夜景。
    不多时,他便听到旁边传来说话声。
    沈秋扭头看去,眼中还有几分醉意,便看到一名公子,正摇摇晃晃的走下三楼。
    那公子穿着白衣,留着文士髻,两道黑发垂于胸前,大眼睛,高鼻梁,嘴唇微薄,不留胡须。
    笑起来如春风拂面,当真生的一副好皮囊。
    就是肩膀和左腿似乎受了伤,走起路来一瘸一拐。
    沈秋眯起了眼睛。
    这公子,身形很眼熟啊。
    这边,张岚刚被秀禾丫鬟扶着离开沈大家闺房,他并未在意周围。
    下楼梯的时候,秀禾丫鬟身上的香气,让他有些魂不守舍,此时正缠着这丫鬟,要给她画一幅美人出浴图呢。
    秀禾当然是不答应的。
    被纠缠的烦了,便翻脸让张岚一个人回去。
    结果张岚刚独自走下三楼,就看到一个家伙靠在栏杆上吹着风,明明是武者打扮,手里却还拿着一把附庸风雅的折扇。
    咦...
    等等,那人手中扇子怎么如此眼熟?
    下一秒,张岚和沈秋的双眼对视在一起。
    “原来是你!”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张岚反应极快,身形飞掠几步,挥掌便朝着沈秋打来,五指分开,划过夜空,带起隐隐鬼哭狼嚎的声响。
    沈秋也不甘示弱。
    鸿鸣刀不在手边,便用风雷指应敌。
    左手并成剑指,一招风卷残云,绝影暗杀术使出,甩出数道指影,呼啸着刺向扑来的张岚。
    惜花公子腿部受伤,肩膀也用不了力,一身精妙逍遥游提纵术根本施展不开。
    片刻之间,两人对了十几招,张岚躲闪迟钝,在错身之间,便被沈秋一指打中腰腹,惨叫一声,便退了数步。
    还没等他站稳身体,就看到眼前沈秋唰的一声打开折扇,甩手一扇,便有四道黑影小针迎面刺来。
    张岚再顾不得风雅,在地上翻滚一周。
    身影飘忽间,四只小针被尽数躲开,那沈秋却又上前一步,合拢折扇。
    噌的一声,一把黑色小刀自扇骨中刺出。
    他以秋风刀的手法,挥起折扇,手腕晃动,在雪霁真气的推动下,刀风如秋风吹起,在风中又有数道倒影,真假难辨。
    如此近的距离,又受了伤的张岚如何能躲开?
    “噗”
    鲜血横飞,张岚胸口被划出三道血痕。
    就在沈秋攥紧折扇,要下毒手的时候,身后传来那丫鬟的尖叫,立刻就有护院武者从四处冲出。
    沈秋毫不犹豫,上前便刺出一刀。
    但眼前黑影滚滚,从高处闪下一人,身穿夜行衣,衣袖挥动间,沈秋感觉自己手中刀撞上了一面土墙般。
    再也不得寸进。
    那黑衣人看也不看沈秋,抓起面色惨白的张岚,身形便如扭曲幽影,自二楼反身而下。
    只见那道幽影踩在屋檐,如燕子轻灵抄水,转瞬便隐没在了苏州坊市小巷中。
    “准备不足,太过仓促…
    但跑便跑了吧。”
    沈秋唰的一声打开折扇,在胸前摇晃,他眼中有一抹消减的寒意。
    这扇子的机簧小刀上,已淬了毒。
    但愿那公子,能撑到他和沈秋下一次见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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