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氏的信,第二日一早便送到了别庄。
    张家小娘子正在别庄看书,她与表兄弟姐妹都不太亲近,是以这次出行做了万全的准备:囤了一批新书。
    这批新书,还是苏辂给挑的。
    虽然明知道苏辂在闭眼瞎扯,张家小娘子还是按照他的意见选了书。
    这几天她最常拿出来读的,无疑是苏辂写的那本《见微录》,这书初一看写得粗浅,没半分文采,可阅读越觉得里头写尽了人情世故,于细微处更能看出人性之复杂、人心之多变,莫怪会以“见微”为名。
    张家小娘子忍不住想,苏家这位小郎君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他看起来没什么心机,反而把什么都写在脸上,对你热忱的时候眼睛都是亮亮的,《见微录》真的是他写的吗?
    就这么想了两天,张家小娘子收到了母亲马氏的信。
    她原以为这是一封普通的家书,等展信一看,才晓得没那么简单。马氏先在心中说明苏家三兄弟来成都府求学之事,接着又详细地描述了苏辂带了个厨娘过来,厨娘手艺特别好,她们尝了炉焙鸡和橘叶团子,吃着都格外香,比外头买的要强一百倍。
    这就有点过分了啊。
    张家小娘子贝齿轻咬,对她亲娘这种做法有点生气。
    吃了就吃了,怎地还在信里写得这般细致呢?
    苏家这位小郎君也真是的,来得这么快,还带上厨娘,这不是存心给她娘勾诱她的机会吗?
    张家小娘子在心里生起了闷气。
    苏辂不晓得自己被马氏坑了一把,他的秘密法宝还没做成,每天便只能去寺里看看《铁面将军平蛮记》的排练进展。
    比起后世许多假唱摆拍的小明星,宁胜男这些能在瓦市混出一定名气的人都是有真本事的,才一天过去,宁胜男已经凑齐了整套班底。
    对白由江先生负责来回修改,动作由宁胜男直接指导,众人上手得很快,一出《铁面将军平蛮记》演得有模有样。
    苏辂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传统京观不够劲爆,舞台效果出不来。他摸着下巴考虑了一会,叫人找了批木雕师傅着手雕骷髅,到时堆出个骷髅金字塔拿来当舞台布景。
    要论机械化生产,大宋肯定是找不着的;可要是论手工活,大宋的手艺人们能甩后世几条街。苏辂只是把自己的要求讲了讲,当天傍晚就收到了样品:一个上色细致、几可乱真的骷髅头。
    苏辂当场拍板:“就按这个办,你们多找几个人一起做,就做它个一百个吧,规格得统一点,底部也要平整点,最好骷髅和骷髅之间可以相互连接,做成可以垒成骷颅塔的那种。”
    这些要求一点都不难,木雕师傅领命而去。
    第三天,老张找过来了,说是做出了“法宝”成品。
    “小的试过了,吹得响。”
    老张说道。
    老张的表情还带着点心有余悸。
    谁能想到这小小的家伙,只那么轻轻一吹,声音就大得像是能把人送走。
    当时他就吹了那么两下,周围的人都忍不住放下手里的活找了过来,想看看他奉命捣鼓出了什么玩意。
    没错,这就是传说中的拥有“我花开后百花杀”的流氓乐器,唢呐!
    它声音高昂,一响起来就能震撼全场,让别的乐器统统黯然无光,不得不屈服在它的淫威之下!
    这个时期,唢呐还没有真正在大宋流行开,辽阔的中华大地上鲜少能看见它的踪迹。
    这东西,多么适合搞宣传啊!
    苏辂对大宋手艺人的高效率很满意,拿起其中一个样品看了看,拿出手帕擦了擦才放在嘴边试吹。
    他腮帮子鼓起来。
    吸气。
    用力。
    使劲。
    苏辂憋红了脸,也没吹出什么响亮声音来。
    他只觉得嘴麻,还有点疼。
    老张一阵沉默,干巴巴地说道:“小郎君还小,吹不响很正常,得中气足才吹得响。”
    苏辂从不勉强自己,他又把唢呐擦了擦,本想让老张演示演示,想了想又改为递给小翠。
    小翠面无表情地接过。
    苏辂给她解释了一番,讲明从哪里吹、怎么运气、怎么使劲,最后还宽慰:“吹不响也没关系,老张也说了,吹不响很正常的,你放松下来试一试就好。”
    小翠耐心地等苏辂说完,把唢呐拿起来,照着苏辂的讲解试吹了一下。
    嘹亮的唢呐声瞬间响彻整个府衙。
    苏轼他们正在读书呢,听见这动静,差点把书摔了。他们也学了半天了,对视一眼,都起身走出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他们小堂弟又捣鼓出什么新鲜玩意?
    遇到新鲜事,苏轼走得最快,他对新事物永远充满好奇心。
    等看到小翠拿着的唢呐时,苏轼觉得新奇得很,也拿起一个唢呐样品左看右看,嘴里还问苏辂:“辂弟,这是什么?我怎么没见过?”
    苏辂信口胡诌:“这叫唢呐,听说是西域那边传进来的,外邦人的东西,很少人爱玩,我也是偶然听人提起过,没想到做出来效果还不错。”
    苏辙和张恕也到了,一人拿起一个唢呐,跟苏轼一样好奇地看来看去,最后他们三个人做出了同样的动作:把唢呐凑到嘴边用力试吹起来。
    苏辂见势不妙,抬手捂住耳朵。
    可惜流氓乐器就是流氓乐器,单独吹就已经够霸道了,三个人一起瞎吹一通,那声音简直像是群魔乱舞,吹得人三魂没了七魄。
    苏辂发现,他小小的、单薄的手掌,根本阻挡不了这极具穿透力的魔音!
    弱小,可怜,又无助!
    这一刻,他明白了,以前为什么那么多人用唢呐来送葬!这声音,连活人都能送走,更何况是死人!
    这要是搁到现代,他们闹出这样的动静是会被左邻右里投诉的!
    事实证明,这会儿也没好到哪里去。
    府衙周围的人家都听到了这边传出的响动,不少人已经走出屋外,齐齐朝府衙方向张望,要不是衙门不能随便进,他们说不准就要登门一探究竟了。
    正在前衙办公的张方平等人也听到了动静。
    众人对视一眼,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张方平这个一把手上班时间相对自由,没像其他人一样私下猜测议论,而是直接起身回了后衙,想去看看是谁整的幺蛾子。
    到后衙一看,肇事者全都还在现场,其中他儿子张恕、他学生苏轼和苏辙手里还拿着凶器。
    三把张方平不曾见过的稀奇乐器。
    张方平走过去,面色严厉地问:“你们在做什么?刚才是你们闹出来的动静?”
    苏轼三人一激灵,齐齐看向苏辂,异口同声地出卖了他:“这是辂弟做的新乐器,我们觉得新鲜,就试着吹了吹,没想到它腔儿这么小,声音倒是挺大。”
    张方平不由看向苏辂。
    苏辂不敢置信地睁圆了眼睛。
    他,看透这个无情的世界了!
    他们不请自来、擅自瞎吹,还好意思把锅推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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