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航船,到底还有什么把戏?!
    狰狞之态,几欲破墙而出;
    凶戾之气,近乎扑面而来!
    一系列的疑问出现在白寅的脑海,但更多的是那心底的恶寒。危险的感觉,一重一重地攀升!
    这绝不是救人的时候,而是逃命的时候!
    白寅牙关一咬,当下再不敢恋战,原本已经斩出的一剑“丹青画骨”,骤然一折,呈回旋状扫荡开去。
    竟是瞬间变成了一式“泼墨山水”!
    黑白夹杂的剑气,好似一缸打翻的墨水,浓淡相间,盘成一个半圆,立时将前来的梁听雨荡开!
    梁听雨雨何曾料到他突然强行变招?一时不慎,已经被这丹青剑剑锋扫到了左臂,划出一道血线,逼退了三分。
    但她目中却露出了十足的惊色:“这剑法!”
    这剑法?
    白寅自然听见了,但这会儿已经完全无法去考虑身份暴露的问题了。眼下,保命要紧!
    对方退的这三分,就是他的机会!
    这一瞬间,他双目精光一闪,毫不犹豫一剑刺向墙壁!
    “叮!”
    一声脆响,坚韧的剑尖点在墙壁上,眨眼有反弹之力产生。白寅立刻借力而起,好似飞蛇出洞一般,转向入口处电驰而去!
    来时对环境不熟悉,小心为上,且有重重的阵法困锁,所以处处小心,极为缓慢;但逃命的时候,哪里需要顾念那么多?
    此处虽深,但距离入口处也顶多百丈。
    一个瞬移,足够了!
    在摆脱梁听雨的下一刻,白寅脑海中已经有了脱身之法,毫不犹豫就想沉下心神来去感受周围的空间之力,瞬移逃跑。
    可在他探出灵识去感知的时候,才发现了那个恐怖的变化——
    感觉不到!
    竟然感觉不到!
    平时轻易就可以感知的、规则变化的空间之力,在这一刻,就好似被疾风骤雨侵袭的湖面,立刻变成了无数的破碎的波光……
    彼此之间,找不到半点拼合的规律!
    是那些墙体中涌出的黑气!
    它们充斥满整条幽暗的甬道,也带来了一股一股浪潮似的力量波动。这种力量,是白寅从未接触过的。
    不是剑气,不是掌力,甚至不带有半点天地灵气应有的感觉!
    它寂灭,它虚无。
    它霸道,它浑厚。
    它古老,它残暴!
    好似蛰伏在黑暗中,也伴随黑暗而生的主宰,伴随着墙壁浮雕的不断突出,翻滚涌动,嘶吼咆哮!
    “噼啪噼啪!”
    一道又一道的裂痕更深了,那阻挡着浮雕里“蜈蚣”的墙体,似乎又薄了几分,脆了几分。明明是纯黑,此刻却仿佛透明。
    白寅甚至已经可以清晰地看到墙壁幽无之石下面,那一片片深黑色的、泛着冷光的鳞甲!
    庞大的身躯,浓重的阴影。
    无数密密麻麻的“蜈蚣腿”却有着螳螂的险恶,锋锐似刀戟!
    一眼望去,没有尽头!
    不知它有多长,更不知道这东西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在这样庞大又陌生的力量之下,瞬移是绝对不能用了。
    白寅情急之下,只能凭着自己毕生所学,将浑身灵力鼓荡至极点,近乎不顾一切地向前奔去!
    三十丈!
    二十丈!
    十丈!
    “轰!”
    一声巨响!
    就在白寅的身侧!
    最后一层束缚着那仿若蜈蚣巨怪的墙壁,在此刻完全破裂开来,碎石乱溅如雨,被包裹在幽无之石下的可怖躯壳,终于展露在了此刻甬道中所有人的眼前!
    不管是地牢中看守的夜航船修士,还是后方正朝着白寅疾驰而来的梁听雨;不管是此刻已经露出了行迹的白寅,还是尚未被发现的见愁……
    都看见了。
    就在眼前!
    所有人的眼前!
    因为它太长了,以至于不管他们此刻位于甬道的哪一个位置,都可以清晰地看见它的躯壳。
    明明是蜈蚣的身躯,却有着蛇类的鳞甲。
    深黑色的色泽,一片覆盖着一片,每一枚甲片上,都带着那种邪戾又寂灭的气息,仿佛可以吸走世上所有的光亮!
    又仿佛……
    要还这光明世界以长夜!
    一股盖世的凶邪之气,立时冲天而起!
    跑在白寅前方的见愁,自然也在同时注意到了这变化。此时此刻,提前发现异常,也提前逃跑的她,距离入口处仅有五丈。
    五丈,平时一个闪念就可以通过的距离。
    但此时此刻,却显得那样遥远!
    “吼——”
    低沉的嘶吼,看似缓慢,却有摧毁人神智的力量。一道强横绝世的气息,随着这一声嘶吼,从甬道的深处袭来,刹那间锁定了见愁!
    仿佛毒到喉间,剑抵眉心!
    何等危险的感觉?
    只一瞬间,冷汗已经湿透她后背,只因为一个突如其来却确切无比的认知:这东西,竟是冲着她来的!
    “咔咔咔!”
    狭窄的甬道,墙体不断崩碎,原本镶嵌在墙壁之中的虫躯已然在这一声嘶吼之后,“活”了过来。
    甬道的深处,是是它的头颅;甬道的入口,则是它的尾巴。
    见愁就站在距离入口仅有五丈的地方,看不到黑暗深处的头颅,却能看清楚眼前这朝着她扫来的巨尾!
    迅猛如一条黑龙!
    那两根长长的、扎在其尾部的尾刺,就好似两根长矛,从无尽黑暗的高处投落,要刺穿她的胸膛,挖出那滚滚跳动的一颗心!
    凶戾!
    残暴!
    毫无保留的杀意!
    这一瞬间,见愁感觉自己完全无法动弹。
    被这一股气息困锁,囚禁,仿佛这狭窄的甬道,甚至这天地间,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等待死亡,大脑中空白一片。
    可也是在这一瞬间……
    巨大的危机面前,时间都似乎静止,于是先前那种隐约的古怪的感觉,被急速地放大,放大,扩散到见愁每一点意识之中,最终勾出了先前一闪而过的灵光——
    傅朝生。
    那只蜉蝣……
    似眼前凶物这灯强横绝世的邪戾气息,她本不该有半点熟悉的感觉。可偏偏,这样的气息,让她无法控制地想起傅朝生的存在……
    呼吸之间,一步登天!
    仿佛其生,便与天等高,与地同广,与万物共寿。实力诡谲,偶现邪气,令人捉摸不透……
    眼前这凶物,会否是与傅朝生一般的存在呢?
    长矛般的尾刺,转瞬即近。
    那尖锐且凶恶的轮廓,在见愁眼瞳的倒影之中,逐渐放大,那一点没有任何反光的深黑,也逐渐放大。
    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于是侵袭了她整个脑海。
    眼前的两根尾刺,看起来是深黑,但并未因为其本色是黑,而是因为虚无,因为没有光明。
    就仿佛,它诞生于光明出现之前。
    于是落在她眼中,成了所谓的“黑”。
    这一刻,侵袭而来的,除了铺天盖地的恶意与凶悍,竟还有浩瀚无垠。仿佛能通过这两根长长的尾刺,触摸到什么更遥远、更遥远的存在。
    比如,她曾借宙目所见,那宇宙荒古的起源……
    但下一刻,双目中猛然袭来的刺痛,立刻将这种幻觉摧毁一空!
    痛!
    宛如被两柄尖刀扎入眼眶。
    那两根尾刺,分明距离她还有一丈的距离,可她就连注视它们都做不到。仿佛,连注视的资格都没有!
    它是高高在上的神明,而她只是微不足道的蝼蚁!
    这种极端让人不舒服的认知,伴随着这一股突如其来的刺痛,几乎瞬间将见愁唤醒。唤醒了她一切的意识,唤醒了她短暂沉睡的战意,也唤醒了她在生死危局下超乎寻常的反应力!
    见愁尚且不知自己与这凶物有何渊源,更不知对方为何立刻就要朝自己下手,并且目标如此明确。
    但生死关头,谁还顾得上那么多?!
    一丈的距离!
    在这尾刺恐怖的速度之下,又能留给她多少反应的时间?连弹指之间都算不上!鬼斧不在她手,风雷翼开启将久,她可以使用的反击手段,如此贫乏……
    但,已无路可退!
    不管对手留给她的是一日,一时辰,一刻,还是眼前这短暂的一弹指,她要做的事,永远只有一件……
    那就是,还击!
    闭目——
    光华敛去,眼角血痕;
    屏息——
    心若平湖,波澜不起;
    止步——
    破空风声,呼啸耳畔;
    拔刀——
    功法招式,尽数遗忘!
    二尺尖刀,刀面光似寒潭,弯月似的刀柄镶嵌在刀刃上,有一种粗糙之感,这让人觉得这才是真正的“大巧不工”。
    见愁纤细的五指,就紧紧扣在刀柄上。
    一如当初,在青峰庵隐界得到它的时候——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
    我心有刀,名曰割鹿!
    不曾习练过任何刀法,此刻更没有完整去运转任何一种功法的时间。
    她所能做到的,不过就是拔刀而出,挥刀向前,将此刻冲涌在自己身体里一切即将爆炸的力量,尽数灌注入此刀之中,此心之中!
    在这两根巨矛尾刺袭来的瞬间,在这生与死即将分割的瞬间!
    “嗤。”
    隐隐间,仿佛有一声不屑的轻嗤,从甬道的深处响起,一如毒蛇吐信时的嘶鸣,藏着高高在上的嘲讽与深埋的仇恨!
    它,或者祂,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可,那又如何呢?
    见愁听在耳中,感觉着那扑面而来的、寂灭万乘的气息,人却无比平静。平静地,挥出了那一刀,朴实无华的一刀,又拔地倚天的一刀!
    我有此心——
    普天之下,芸芸众生;谁为蝼蚁,谁为神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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