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元坊杏花巷的小宅院中,一灯如豆,烛火昏暗。窗下的书桌旁,方子安趴在桌上叽里咕噜摇头晃脑读着书本,不时还提笔飞快的写着什么。已然是半夜三更,方子安并没有上床歇息的意思。
    这几乎已经是方子安近来的常态,每天都要苦读到深夜方才歇息。三元坊杏花巷中,方子安宅中的灯火永远都是最后熄灭的那一盏。他发了狠要考上科举,一旦他认真起来,便完全是另外一个状态。就像当年他在后世地球上考大学一样,高一高二他的成绩一塌糊涂,没有人相信他能考上大学。班里的班花,那个他心里暗恋着的漂亮女孩的一句话,便让他像是脱胎换骨一般的开始了不可思议的冲刺的过程。
    那女孩在他表白的时候说:将来我是要上重点大学的,你考不上大学,我们之间会有地位上和见识上的差别,你要想我做你女朋友恐怕是不可能的。
    只这一句话,便刺激到了方子安,他开始疯狂学习。高三一年里,他蓬头垢面收束心性,每天睡眠不超过五个小时,父母同学老师看着都心惊肉跳,看着这个顶着一头乱发的少年忽然这样拼命,每个人都觉得不可思议。一年下来,方子安如愿以偿考上了重点大学,然而可笑的是,那位班花少女成绩一向很好,高考却考砸了,上了个一般的大学。少女的那句话确实是对的,两人之间确实有了地位上和见识上的差别,第一年暑假回家和班花见面的时候,方子安便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自己居然以前对这样一个思想浅薄的姑娘如此着迷。而那位姑娘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两人吃了一顿饭,愉快的结束了未曾开始的爱情。
    方子安确实是个一旦遭到了刺激便会奋勇争先的人,就像这段时间他所经历的一样,遭到老师的驱逐,那晚曲会上也感受到了和那些人地位上的差别和排挤。虽然内心里并不觉得这些人比自己高贵,但是方子安心里清楚的很,所谓洁身自好不过是宽慰自己的手段,那种故作清高不能给自己带来任何实质上的好处。这个时代,就是个跻身于权贵集团之中,才能把握自己的命运。那点清高孤傲还是留在心底深处为好,那对自己的现状没有任何的促进作用。所以,方子安潜心发愤,他一定要考上科举,这是目前他唯一的想法。
    铺子里他这段时间也很少去,倒是春妮儿抽空来了两回,一方面告知他铺子里的生意现状,一方面也是她想要来瞧瞧。见方子安蓬头垢面苦读的样子,春妮儿心里既高兴却又有些担心。方公子熬的眼睛里血丝点点,吃的东西也都对付的很,这么下去不是办法。于是乎,铺子里的小学徒阿进每天便多了一项差事,便是一日三餐送来春妮儿做的饭菜,让方公子吃的好一些。同时,顺带手将方公子换洗的脏衣服拿回去浆洗。在方子安没有任何察觉的情况下,春妮儿已经将自己的角色转换为一个贤妻的角色了。
    有一件事必须要提,便是有一天晚上那位街头上的混混老大郑八爷跑来了,方子安还以为出了什么事,结果那郑八爷只是来杀人现场烧纸钱的。这段时间他噩梦连连,老是梦到那几位兄弟来找自己索命,于是便跑来烧些纸钱以求安心。
    由此,方子安也知道了郑八爷是怎么处置那几位混混的尸首的。那天晚上他用推车将四个手下的尸体推到了南边的岔河里,全部裹上麻袋绑上石头沉到那边的荷花塘里了。他对人谎称那几位兄弟去江宁府做生意去了,脱离混混界重新做人了,这让他的其余手下大骂不已,痛斥那几位没义气,甚至都不跟兄弟们摆一桌酒席告别一声。
    方子安听了甚是惊愕,前几天他还散步到了那座荷塘边,感叹今年的荷塘里的荷叶长得特别好,荷花开得特别艳,感情那是下边有人肥滋养啊。从那日起,方子安再也不去那荷塘边溜达了。
    夜近三更,方子安打了个阿欠,放下手中的书卷揉了揉眼睛。今日中庸三十三章终于功德圆满,不但自己融汇贯通,全部记得滚瓜烂熟,而且对其也有了一些深刻的理解。这些东西看起来枯燥无味,但其实里边确实有一些精辟之极的思想,越是钻研进去,便越是钦佩先贤的智慧。
    “差不多该睡了。得劳逸结合啊。”方子安自言自语道,站起身来想去廊下水缸舀些水来洗漱,却忽然听到外边远处传来的喧闹和嘈杂之声隐隐传来。
    方子安皱着眉头推开窗户细细倾听,只听那嘈杂鼎沸之声和脚步杂沓之声沿着小巷逐渐接近,隐隐还传来马蹄声响和呵斥叫嚷的话语。
    “搜,挨家挨户,搜个底朝天,一定要搜出来。”
    方子安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皱眉心想:“怎么了?东窗事发了么?官兵来抓我了么?”
    他下意识的便要去外边堂屋里摘廊柱下挂着的长剑,若真是来抓自己的,自然不能束手就擒,怎也要厮杀反抗才是。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似乎不太对。官兵若是来抓自己的,径自来围住小院就是了,但听那嘈杂之声,似乎在挨家挨户的搜。要抓自己又何必一路搜来。
    想到这里,方子安弓着身子仔细的再听了一小会,但听得左近房舍里鸡飞狗跳孩童啼哭嘈杂不堪,官兵说话的声音也越发的清楚,确实是在挨家挨户的搜着什么人。方子安吁了口气安下心来。
    “下一户,快些,他娘的,都磨蹭什么?秦相说了,搜不着刺客谁也别想歇息,都给老子精神着些。”喝骂之声传来,杂沓的脚步声和火光映照的影子越来越近,正是直奔自己的小院而来。
    方子安听得仔细,皱眉沉吟。听那话语,像是在搜查什么刺客。城里或许发生了什么刺杀的案子,那人说什么‘秦相’,莫非刺杀的是秦桧不成?如此大动干戈,半夜挨家挨户的搜刺客,很可能正是如此,否则不至于这般动静。
    火把的光影闪烁晃动,不知有多少官兵抵达小院之外,有人开始咣咣砸门,同时高声喝叫。
    “开门,开门!官兵查夜,快开门!”
    方子安无暇细思,忙起身来到堂屋里正欲开门,猛然间眼角的余光中看到了一个黑影站在屋角的暗影里一动不动。若非方子安眼力敏锐,跟本辨识不出来。一眼瞥见,将方子安吓得浑身冒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还以为见了鬼。
    屋子角落里那人显然也正密切注视着方子安的动静,见方子安看向自己,那惊愕的表情暴露了他发现自己的事实。于是一不做二不休从暗影中冲了出来,身形如电来到方子安身侧,右手呈鸡爪之势对着方子安的咽喉要害便扣了过来。这显然是此刻最为合理的控制手段,扣住对方的咽喉要害,既可控制住对方,又可让对方无法发声。
    方子安岂会容那黑影得手,反手格挡过去,手指搭上了那人冰凉的手指,手腕一翻,便是一招反擒拿扣脉门的招式。那人显然没想到方子安居然会反击,而且手法精妙,口中轻轻咦了一声,但立刻手上变招,左手如电双指如勾直奔方子安的双目。变招迅速,出手毒辣,毫不留情。
    方子安情急之下无计可施,只能采用两败俱伤的打法,同样的手指伸出直戳对方的双目。这种情形之下,倘若对方不收招的话,两个人的眼睛恐怕都要被对方戳瞎。显然那人不肯两败俱伤,收指横切,重重的击打在方子安的肘部,化解了方子安这一招的同时,自己却也未能得手。
    短短一瞬间,双方迅捷无声的交手四五招,招招都是狠辣的控制人的手段。斗了个半斤八两,不分胜败。
    那人显然知道无法得手,于是转身朝后门处冲去。方子安压低声音喝道:“站住,你是何人?外边的官兵搜的是你么?”
    那人凝步停下,沉声道:“与你无关。”
    方子安低声道:“我家是杏花巷巷尾最后一家,杏花巷是个死胡同,你逃不掉的。”
    那人冷声道:“还是与你无关。”
    方子安低声道:“你刺杀的是秦桧?”
    那人一愣,冷声道:“老贼人人得而诛之,你想拿我请功么?你怕是没那个本事。”
    方子安正欲说话,外边的官兵已经不赖烦了,大声叫道:“还不开门么?在干什么?我们可要砸烂院门冲进去了,还不开门。”
    方子安略一思索,低声道:“外边都是官兵,这里是死路,你出去便会被他们发现。你若信我,便躲到房梁上去,那里是你唯一可能躲避搜捕的地方。若信不过我,便请自便,快速离开,莫要连累我。”
    说罢方子安伸手拉开屋门,朝着外边连声叫道:“来了来了,这不是来了么。莫砸门,莫砸坏了院门啊。”
    赶在院门被砸坏之前,方子安一把打开了院门。眼前一片火把明亮的晃眼,一群官兵聚集在门外,门一开,便推搡着方子安一股脑儿冲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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