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无所畏惧”本质上是一种病态的心理,那么井上仁太无疑就是个病态的人。
    高中时期的井上仁太凭借着徐盛星残留下来的蛛丝马迹,推理出了后者是灵能者的事实。想要推理出来这个真相没有那么困难,因为徐盛星过去的生活并非风平浪静。就好像前文中提过的一样,高中时期的徐盛星就像是个虚构故事主人公一样——所以他的生活其实也是相当“多姿多彩”的。
    而在这种生活中,身为一个“真正的未成年人”,他必然无法在伪装身份的工作上总是做到尽善尽美。暴露给谁也无非是时间问题,只是刚好暴露给了井上仁太而已。
    井上仁太也没有将这个真相传播得到处都是,而是直接找过来,开门见山,跟他说:我知道你是灵能者。
    徐盛星在听到以后,自然也不至于“杀人灭口”——莫如说,他对于“暴露力量”一事,其实是隐约有所期待的。
    少年时代的他,是个矛盾的结合体。诚然,他害怕暴露力量,因此总是伪装自己;但另一方面,他终究是个心怀幻想的少年,他也希望自己“厉害的一面”,能够为人所知。
    井上仁太的出现,在给他带来了危机感的同时,也令他产生了某种奇妙的释放感。
    而恰巧,井上仁太是个自幼聪明过人,外表也俊美出众,以至于眼高于顶的家伙。在他看来,同校学生中只有徐盛星这个灵能者值得来往,其余闲杂人等无非都是杂草。于是两人一拍即合,很快就成为了要好的朋友。
    在来往的过程中,徐盛星逐渐对井上仁太产生了更多的了解。
    比如说后者对于“整齐”的强迫症,又比如说物质和精神上的双重洁癖。
    “他若是跟女人睡觉,肯定都要先把女人脱掉的衣服折叠整齐了,才愿意爬到床上去。”今天的徐盛星对我们说,“而他若是去厕所小便,八成也要拿着纸巾把口子和皮里里外外地擦上十七八遍才肯罢休。当然,我也没有实际看过他跟女人睡觉,或者去厕所小便的画面。”
    “慢着——”亚当充满困惑地问,“听你这么说,难道你们男人在小便以后,一般都是不擦的吗?”
    “娘们才擦。”徐盛星说。
    亚当震惊地看向了我,“真的吗?”
    我充耳不闻,只管面朝徐盛星,“然后呢?”
    *
    然后,井上仁太自然好奇起了徐盛星隐瞒力量的理由。
    当时是体育课,徐盛星与井上仁太的班级共用一处操场,两人站在操场边缘的树荫下。在听完徐盛星的理由以后,井上仁太立即问:“林小染也不知道你是灵能者?”
    林小染是我这一世的母亲,当时是徐盛星的女朋友。两人是一对秘而不宣的高中生恋人。秘而不宣的理由,一方面是学校禁止早恋,另一方面则是他们实在太害羞了。
    “不知道。”徐盛星老实回答。
    “结婚以后也要隐瞒下去?”井上仁太追问道。
    “结婚?”徐盛星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我还没有想得那么远……”
    “哈?”井上仁太斜了他一眼,“不以结婚为前提的恋爱是耍流氓,这你总知道吧?”
    如此义正词严,徐盛星自然无法反驳,“这……”
    “‘灵能者的一面’也是你无法分割的本质。若是你打定主意不与林小染表明,那不如趁早分手吧。”井上仁太面无表情地说,“以后索性也别找女人结婚了,做个潇洒自在的单身汉,岂不快哉?”
    “这怎么能成?”徐盛星反问道,同时想到了井上仁太的家庭背景。
    与自己不一样,井上仁太从小就生活在父母视彼此为敌寇的家庭中。
    数年前,他的母亲暴露了自己外遇的事实,而父亲则不堪其辱,将其残忍杀害,如今正在狱中服刑。据说案发现场遍布血腥,而他则亲眼见证了这一切。任谁都无法想象,那到底为他带来了多么大的震撼与恐怖。
    “为何不成?说到底,男人为何非得找女人,又何苦非得结婚生子。”井上仁太说,“你看那些出双入对的情侣,他们真的如看上去一般幸福吗?我看未必吧。这个世界上的情侣们大多都有着无法言说的不满,交往以后的幸福感不过是一时的热血上头,真正深入了解彼此以后,很快就会产生厌烦。”
    “我与小染绝不会如此。”徐盛星郑重其事地保证道。
    “那你倒是说说,你喜欢林小染的哪里?”井上仁太反问道。
    徐盛星顿时面红耳赤,说不出来一句话。但井上仁太似乎并未故意调笑,他的态度是严肃的,眼神是认真的,口吻是正经的。徐盛星在感染之下,很快就梳理情绪,然后回答起来。
    “她的嘴巴。”徐盛星说,“嘴唇很粉嫩,凑近说话的时候能闻到香气。”
    “嗯,接着说。”
    “身材很苗条,脸也好看。”徐盛星继续说,“性格也相当善良,喜欢小孩。上次我看到有小孩在商场与父母失散,她立刻上去帮忙了。”
    “还有呢?”
    “不挑食,饭菜都会好好吃完,但在严于律己的同时,也宽于待人。”徐盛星越是说,越是沉浸其中,回忆起了与林小染共处时的种种甜美情景,“绝不是消费主义者,而且还很节俭。我与她外出吃饭的时候,虽然我想要全部买单,但她总是要求各付各的。总是为我着想,让我不要浪费钱……”
    片刻后,徐盛星已经说了一大堆。井上仁太不时地点点头,接着忽然问:“那么缺点呢?”
    “缺点?小染哪里有什么缺点。”徐盛星反射性地说。
    “这个世界上不存在没有缺点的人。你会觉得她没有缺点,必然是因为她在向你扮演一个完美的恋人形象。”井上仁太面无表情地说,“听上去是不是很感动?但现实是冰冷的。永无止境的扮演好比是永无止境的马拉松,任何人都无法坚持下去。很多男女都会在追求彼此的过程中拼命表现优点,却在交往以后开始不断暴露缺点;或者,虽然交往的时候依然耐心扮演,但在结婚以后则会逐渐原形毕露。而这也无法怪罪他们懒惰,因为人的意志力是有极限的。”
    “但就算小染有些缺点,我也不会讨厌她。”徐盛星坚定地说。
    “是吗?那我来描绘一个充满缺点的林小染吧。”井上仁太说,“之前你说喜欢她凑近说话时口中散发出来的香气,但那是因为她刷牙勤快,饭后及时漱口,并且口腔护理积极,肠胃管理妥善。口臭的起因有很多,若是全部预防,远比你想象中更加麻烦。”
    他顿了一下,继续说,“而在结婚以后,你会发现她口中的香气消失了,反而产生了口臭。与她接吻的时候,你再也感觉不到甜美,甚至偶尔会觉得很恶心。”
    “呃……”徐盛星似乎在想象了。
    “身材再苗条,生子以后也容易身材变形,好看的脸蛋也会变得枯黄油腻。虽然以前穿搭很好,但婚后会想着‘反正都结婚了’,穿搭就变得随便。到了冬天,则会穿得鼓鼓囊囊,像是你见过的很多中老年妇女。”井上仁太缓慢地说了下去,“‘不挑食’这点是很好,但也有可能是装的,是人就会对食物有喜欢与讨厌。而且我记得你是很挑食的吧?等她以后给你做饭菜,看到你把讨厌的菜剩下来,心里势必会积蓄不满,就再难像以前一样‘宽以待人’了。”
    “嗯……”徐盛星默默反思。
    “而且你说她喜欢小孩,但那通常是与小孩接触不多的人才会说的话。小孩都是惹人厌烦的动物,等她以后有了孩子,耐心就会急剧磨损,说不定会像很多刻薄的父母一样动辄辱骂,甚至是殴打孩子。相信我,这种发展绝不少见。”井上仁太残忍地假设着,“婚后她有可能会做家庭主妇,专心带小孩,而经济收入则全部依赖于你,那就也谈不上‘各付各’了吧。而且当你结束一天的工作,疲惫地回家,想要放松身心的时候,或许她却会埋怨你为何不多管管孩子。当你有一天终于忍不住反驳以后,她就会顿时爆发,歇斯底里地尖叫着,大吼自己为了家庭牺牲了多少多少,而你则根本无法理解她的难处。就好像她无法理解你的难处一样。”
    “不至于吧……”徐盛星难以置信。
    “到时候,你会觉得妻子无论是外表,还是内心,都与过去判若两人,非但厌烦她,甚至还仇恨她,仇恨她为何让曾经的你看到那样的梦幻。”井上仁太平静地说,“但是你也有错,因为在她向你扮演完美女友的同时,你也在努力地扮演完美男友。而终有一日,你也会厌倦继续为她提供梦幻,继而暴露出真实的自己。一对相看两厌的夫妇就这样完成了。”
    “你是不是想得太悲观了?”徐盛星忍不住问。
    他还想问:你是不是因为自己的家庭背景,所以就对婚姻有所成见;
    甚至于,你说的会不会就是自己的父母。
    但他问不出口。
    “这个世界上确实有少数幸福美满的夫妻。”井上仁太我行我素地收尾道,“但对一般人来说,婚礼或许幸福,但婚姻注定惨淡——这才是现实。你做好心理准备就是。”
    两人之间陷入了很长的沉默。
    片刻后,徐盛星无奈地说:“虽然我不认为自己与小染会如你所说地发展,但你说的似乎也并非毫无道理。”
    “人心都是会变的。”井上仁太说,“哪怕不因真相而变,也会因时间而变。或许不论其他,起码你们现在喜欢彼此的心意是真实的,但‘真实’与‘不变’毫无关联。”
    徐盛星知道自己无法改变朋友的看法,只是叹息道:“如果有什么灵能法术,能够永远让人心不变就好了。”
    井上仁太忽然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他问:“你说什么?”
    “没什么。”
    “不,你刚才确实说了——”井上仁太转过头来,紧紧地盯着他,“用法术让人心不变。”
    “只是随口一说而已,我也从未听过这种法术。”徐盛星被他盯得浑身难受,“况且即便要研究,也得成为灵能者才可以研究。你关心这个做什么?”
    井上仁太收回视线,失神自语,“成为灵能者才可以?”
    *
    到后来,出乎预料地,厌憎婚姻的井上仁太,反而比徐盛星更早地结婚了。
    据徐盛星所说,井上仁太还是一个极富正义感的人,他本想要进入警校,却无法通过政审,最终只能改变路线,进入医学院就读。他在那里结识了名为“铃木光”的女性,还没毕业就与其办理了结婚手续。
    后来他在本地医院就职,又因与黑心医生发生纠纷而离职,转而创业,做起了药物买卖,最终将公司发展为了如今的“河狸制药”。
    而铃木光则为他生了个儿子,取名为井上直人,也就是如今的“长谷川”。一家三口幸福美满。
    然而好景不长,三年前,铃木光意外阅读了含有“禁忌知识”的书本,继而不幸地沦为植物人,进入本地医院中接受治疗,至今未醒。
    “等等,禁忌知识?这似乎不对吧。”亚当提出了质疑,“在我们这边的情报中,铃木光是因为交通事故而变成植物人的。”
    “一回事。”徐盛星说,“禁忌知识使得铃木光产生了幻觉,而幻觉又刚好在她驾驶汽车时发作,最终引发了交通事故。”
    “那是什么方面的禁忌知识?”我对此十分关注。
    因为我所掌握的血祭仪式,在分类上,也属于“禁忌知识”。
    “我怎么知道?禁忌知识之所以禁忌,就是因为仅仅‘知道’,就会出现无比恶劣的后果。”徐盛星相当忌惮地说,“就算给我一个了解的机会,我也绝对不会试图去了解。”
    “会不会……那是与‘灵能觉醒药’相关的禁忌知识?”亚当忽然说。
    闻言,徐盛星露出了狐疑的表情。
    我这才想起来,虽然我有与他提过神秘组织的人体实验,但并未说过实验的目的很可能是“灵能觉醒药”。于是就向他解释了一遍。
    徐盛星沉默了很长时间。
    然后摇头。
    “当时我们公安为了防止禁忌知识扩散,还特地做过严格的搜查。所以可以确定,从头到尾只有铃木光阅读过那禁忌知识,神秘组织绝无可能将其掌握。”说到这里,他又觉得自己的话存在漏洞,于是打了个补丁,“除非有灵媒对她进行通灵,强行从她沉睡的大脑中,将禁忌知识提取出来。”
    “换而言之——”我立刻注意到了最关键的部分,“只要有灵媒就可以了吧?”
    “是这样的。”徐盛星点头。
    “或许你不知道。”我对他说,“井上仁太的儿子,‘长谷川’——井上直人,就是一名灵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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