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这个话题,老孙头夫妻俩对视了一眼,都有些害怕和警惕,闭口不再说了。
    孙婆婆叹了口气摇头:“唉,问这些有什么用呢?这都是命,我们家已经倒霉了这么多年了,只要日子还过的下去, 我们两个老不死的......能把孩子勉强拉扯大,也算的对得起我那儿子儿媳了。”
    孙婆婆面带难过的去看抱着母鸡的孩子,眼里泪光点点,她急忙拿了袖子去擦眼泪,强颜欢笑的劝大家喝水,而后又急忙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今天的事,真的要多谢诸位恩人了, 穷家穷舍的, 也没什么可招待大家的东西,今天留下来吃饭!”
    土人中的等级森严比汉族人的豪门之间还强得多,光是看木府就知道了,现在孙老丈一家显然也是观念根深蒂固。
    否则,杨参议私吞抚恤银子,这已经是不给人活路的做法,但是孙老丈他们提起来的时候,虽然不是没有愤恨,却还是强行压制,而且打算息事宁人,就看得出来。
    原本是不打算多留的,但是萧恒跟崔大儒两人低声说了几句话,萧恒便笑着对孙婆婆道:“那就麻烦婆婆了。”
    孙婆婆忙摆手:“穷乡僻壤的,没什么好东西, 都是粗茶淡饭,各位恩人不嫌弃才好。”
    众人自然都说不会,孙婆婆便跟孙老丈进厨房去做饭了。
    廖经续早已经忍了许久了, 借着这会儿功夫压低声音问萧恒:“殿下,您刚才问起那些军官的住处.....是不是已经有所打算?”
    杨参议贪得无厌, 这样的行为显然也不是一次两次,而是早已经养成了习惯,可怕的是,这件事必定也不是杨参议一人就能做出来的,必定还得勾结其他土人贵族,否则的话,早会有风声泄漏出去了。
    萧恒这是打算,连锅端吗?
    萧恒看了廖经续一眼:“廖大人也看见了,土人深受其害,朝廷有恩典,但是这些恩典,何曾真的倒了土人头上呢?所以,朝廷的恩典,只是养肥了杨参议这种又蠢又毒的人罢了!这也是云南混乱的根源。以后,不需要这些二道贩子了,他们喝血吃肉到如今,也该还了!”
    这短短两句话, 但是却一针见血, 简直是道尽了缘由, 哪怕是廖经续也说不出其他反对的话了,便跟着点了点头。
    崔大儒又低声将四周的村子都说了一遍:“这些村庄,像是孙老丈这种情形的,若是都能联合起来,那么,这么多人,总有些是会知道些卫所之事的,再说,他们的儿子兄弟便可能在卫所当兵.....”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啊!
    只是,孙老丈他们显然都是很害怕杨参议他们的,怎么能让他们放下心里的顾虑,也是一个难题。
    大家商议了一会儿,不知不觉天色已经晚了,孙老丈擦着汗出来,热情的招呼萧恒他们进去吃饭。
    屋子里摆着一张破烂的八仙桌,桌脚底下还垫着一截木板,凳子是没有那么多的,只有三把,老孙头十分不好意思,反复的说:“家里穷,真是让各位恩公受委屈了......”
    他是真的不好意思,十分困窘。
    大家看的心里都很不是滋味,便是廖经续,也丝毫没有嫌弃的意思,只是惭愧的摇头:“老丈快别这么说,这就已经很好了。”
    大家围在一起,见桌上已经摆了两道菜,一道是清炒菌菇,是云南山上的特产,另一道是青蒜炒腊肉,就知道这也肯定是把过年的腊肉都拿出来了,萧恒心下一叹,压下心里的不忍,笑着对孙老丈道:“真是丰富,瞧着都饿了。”
    孙老丈原本不安的厉害,听见他这么说,忙着摆筷子:“快吃,快吃!”
    萧恒尝了一口菌菇,眼睛一亮:“鲜!”
    大家便也都纷纷夸起来。
    正说着,孙婆婆小心的端了一口铁锅上来,在孙老丈的帮助下放在了桌上,伸手去把锅盖给揭开。
    一股浓郁的鲜香顿时蔓延开来,里头是黄澄澄的汤,汤里还飘着虫草菇。
    萧恒的脸色便变了。
    其他人也都一时静默。
    这锅里的鸡,显然就是刚才孩子抱着的那只鸡。
    孩子自己都知道,这只鸡是家里下蛋的鸡,不能杀的。
    但是为了招待他们,孙老丈夫妻还是杀了。
    如廖经续这种做官做久了的,此时此刻也忍不住心酸:“老丈,你怎么把鸡给杀了?”
    孙老丈憨厚的摸了摸后脑:“没什么好招待的,老婆子炖汤的手艺好!诸位恩人快喝,快喝点汤,这汤好喝呢!”
    崔大儒心里叹了一声,却还是伸手去盛了一碗汤,笑着夸赞:“真是好喝!好喝!”
    萧恒默默地寻了个借口出来,在外面转了一圈,在篱笆外的那棵老桃树底下看到了蹲在地上的孩子,不由得走过去蹲下身,轻轻摸了摸那个孩子的头。
    小孩子抽泣了一声,带着哭腔奶声奶气的看着萧恒:“大哥哥,我不是舍不得鸡,你们是好人,救了我,杀鸡给你们吃是应该的。”
    这也是为什么他默默地跑到这外面来看着一地鸡毛的原因吧?萧恒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喉咙酸痛,半响问他:“想爹吗?”
    小孩子无措的拨弄着地上的鸡毛,眼泪啪嗒落在手背上,他小声的应了:“想的。”
    萧恒沉默下来,和他一起将鸡毛埋到土里去,轻声说:“对不住,过几天,我给你买许多只鸡来。”又问他叫什么名字。
    “我叫桃蛋。”桃蛋瘪了瘪嘴,想哭却又忍住,坚强的摇了摇头:“不用了,你救了我,我们如果不能招待你们,爷爷婆婆心里会很难过的。”
    这么小的孩子,说话却如此老成懂事,萧恒盯着他的眼睛:“你为什么不哭呢?”
    他分明这么难过,看他的背影都觉得他悲伤。
    桃蛋抿了抿唇,明亮的眼睛垂下去,又重新睁开认真的看着萧恒,忽然说:“我憋着呢。”
    我想哭的,但是我憋着呢。
    那一瞬间,萧恒的感受无法言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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