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鱼篓,摘下斗笠,脱去蓑衣,齐沐白又是出尘脱俗的国师大人了。
    他熟门熟路摸到清漪的院子,见她坐在窗边发呆,面带忧色,不由得十分关切。
    “姑娘如何了?近来总不见你去借书,容辞也不见人影,我只好自己来看看。”
    清漪起身谢他:“多谢国师大人关心,我不过寻常度日罢了。”
    齐沐白隐约觉得她话中有话,可他一时不太确定。也许她就喜欢用这种暗含机锋的调调?
    他掐指一算,笑道:“姑娘,你会听到一个好消息,不过不该由我告诉你。”
    清漪奇道:“什么好消息?”
    她实在想不到,眼下能有什么令她欣喜。
    “天机不可泄露,”他故作神秘,见清漪露出失望的神色,又不忍心了。
    “等容辞回来,他告诉你。我不能抢了他的差使。”
    提到容辞的时候,清漪面色一僵,齐沐白看在了眼中。
    他自来熟地找了个椅子坐下,打听道:“容辞惹你生气了?”
    清漪一时不知如何答复。
    见她不言语,齐沐白以为猜到了。
    “容辞的性子,自小就很古板,你多忍让些。他待你是很好的。”
    怎么跟皇后差不多的说法?清漪耳朵听得快起茧子了。容辞将感情强加在她身上,从来没人问过她是否愿意。
    她情绪不佳,语气不似以往温和,甚至带着几分尖刻。
    “国师大人,为何说他待我好?我与他之间的事情,您并不清楚。”
    齐沐白一时怔住了。没错,听容辞总是说起清漪,他就觉得容辞待她很上心。要他说个确切,还真是……有点难。
    齐沐白掰着指头数道:“他算得上位高权重,但是不花心,这很难得。他关切你的身体,还找我替你看病。对了,他和你在一起,连孩子都能不要。”
    “孩子?”
    齐沐白一时说漏了嘴,后悔不迭。
    话已出口,为了替好友博得姑娘的芳心,他干脆说个明白。
    “姑娘,你是异世之魂,在此间算局外人,难有子嗣。我算不出你的命数,算容辞得到个无后的结果。他的身体其实没问题。”
    清漪一副铁石心肠、不为所动的模样。
    “这也要算在我的头上?国师大人好不讲道理。”她冷笑着,“退一万步说,我情愿他在意后嗣。总之与我无关了,反正我过不多时就要搬走。”
    齐沐白反思了一下,向清漪致歉。
    “姑娘莫怪,我与他自幼相识,确实对他有所偏袒。他的命数,不能算在任何人头上。”
    清漪面色稍霁,齐沐白按捺不住好奇心,询问道:“你要搬到何处去?”
    提到这个话题,她的神态轻松起来,眉宇舒展,嘴角翘起,柔美的小脸明媚如叁月春光。齐沐白一时几乎看呆了。
    “我家在京城也有宅邸,虽不轩敞,却更清净。只是不知,到时还能不能去寻国师大人借书看?”
    齐沐白连忙做下保证:“我与姑娘论交,与任何人都无关。只是,仍感到奇怪,姑娘你为何不喜欢容辞?”
    他又来了。若非这张谪仙面孔,倒像个媒婆。
    清漪面无表情地一摊手,“他有什么好的?我为什么要喜欢他?”
    齐沐白又开始掰着指头细数,“我这个好友,从世俗的眼光看,应当不差。他生得英俊,年少时就立下赫赫战功,位高权重,有爵位在身……”
    清漪觉得稀奇,这位国师大人分明是个出尘脱俗的人,强行用世俗的眼光去思考事情,竟有点滑稽可笑。
    为免他问个不停,清漪决定稍稍透露一些。
    “我与他不合适,年纪、门第都差太多。两年前发生了一件事情,别人想害我,容辞惩戒了那些人,却将我害得更惨。我和他之间,已经覆水难收。”
    “究竟发生什么事?他怎么会害你?”齐沐白听她说得隐晦,完全搞不明白。
    清漪满面苦涩,“男女之事,还能有什么?我不想自戳伤疤,可是您既问起,我就说了吧。我一时不察被人设计,容辞虽救下我,却趁人之危。他若做得隐蔽些也就罢了,偏偏他要高调。这事闹得满城风雨,传得太难听。但凡我出门,总有人问起。后来他甚至强迫我、囚禁我。”
    强迫?囚禁?齐沐白想起容辞曾经说过,如果清漪喜欢孩子却不爱他,他会忍不住掐死孩子,顿觉恶寒。确实像他做出来的事。
    思及此处,他不禁扼腕叹息,“我真糊涂。既然如此,你为何不离开?”
    “我想走的,容辞不让我走。我自尽过,可惜没死成。我毕竟是个孤女,没人管我。久而久之,我想,兴许这就是我的命,您也说过,我回不去的。”
    她挽起袖子,扬起那只手腕。她不戴镯子,一条陈年的伤疤横亘在雪白细腻的肌肤上,格外刺眼。
    她的情绪更为低落了,“自尽的傻事,做一次就够了。蝼蚁尚且偷生,况且我只是名声坏了,不出门听不见看不见就罢了。可他的长辈,直接到侯府来羞辱我。”
    齐沐白根本没在听,满脑子都是她扬起手腕的那一刹。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能随意损伤。他发觉自己错得离谱。
    她的确过得很不好。
    清漪放下衣袖,头一次吐露心底的话:
    “国师大人,您知道我是从其他地方来的。那个地方,女子与男子都能通过劳动获得生活所需。可是,这个世道,女子往往只能依附男子,自立太难了。我又是个没本事的。甚至于,容辞不许,我连侯府大门都走不出去。”
    “倘若,我可以帮你呢?”
    她心中的苦闷难与外人道,只说:“国师大人,您别管了。您固然同情我的遭遇,与容辞的情分也非同一般。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恐污了您的视听。”
    齐沐白听出她的意思,是在怕他两难。
    他扭过头,面色薄红,十分别扭的样子。
    “我乐意的时候,就爱多管闲事。”
    清漪哭笑不得,“你们仙门这么闲吗?”
    “是啊,”齐沐白掸一掸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不自然地站起身,站在窗边。
    清漪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能看见一个出尘脱俗的侧影。
    “我若不是闲人,也不当这劳什子的国师。”他自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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