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青年大声说道:“想当年,先将军尊氏公为了一统九州,派遣今川了俊大人为九州探题。当时了俊公人马不过3百余骑,主公当年只有16岁,却集合了全族4千精兵,跟随了俊公东征西讨,20年间打了28场血战,替幕府讨平了九州9国,这是何等忠义。
    明德之乱时,又是主公亲率2百精兵远赴京都,负伤两处不下战场,替幕府讨平谋反的山名氏清。就在去年,九州少贰氏谋反,又是主公派遣亲弟大内满弘大人赶赴战场,结果满弘大人为幕府壮烈阵亡!
    30年来,主公对幕府、对角根氏尽忠尽节,战死了多少忠勇家臣。道誉大师所言主公要摧毁幕府,无凭无据,不是污蔑是什么。在下以为,这是对武士的侮辱,如若大师不向主公道歉,在下就与道誉大师决斗,你可以指定任意一个家臣与在下一决生死!”
    佐佐木道誉手按刀柄冷笑道:“贫僧虽然年老,却从不惧上阵厮杀。”
    大内义弘却厉声喝道:“义信,你是在藐视我么?我说了,今天是茶会,不是评功之会,更不是决斗之会。”
    那青年双手伫地,长跪谢罪道:“对不起,在下失礼了。”
    大内义弘冷冷说道:“你的无礼是不可原谅的,你去寺外切腹吧。”
    所有人都震惊了,大内义弘居然一言不合就要处死忠心的家臣,茶室中一片死寂,甚至能听到粗重的呼吸声。
    终于,梦窗疏石说道:“大内大人,在茶会上杀人似乎不妥。”
    大内义弘一摆手,淡淡说道:“大内家不允许任何丢脸行为,大师不必解劝。”
    那青年家臣强压着心中苦涩凄凉,用尽量平稳的声音说道:“在下谢主公恩典,如果能让孙三郎教佑大人为在下介错,在下将不胜感激。”
    大内义弘淡淡说道:“请求允许了,退下吧。”
    青年家臣又施了一礼,无声的退下了。
    崇文觉得浓姬快要晕倒了,死死握着崇文的手,竟让他觉得生疼。崇文挣脱出手,搂住了侬姬柔软的身体,让她把头靠在自己肩上,轻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浓姬流泪说道:“那是我丈夫,父亲大人杀了我丈夫,而且让他死的如此耻辱。”
    这下连崇文都震惊了,脑子一下混乱起来,岳父居然因为微不足道的小过处死女婿,这是什么道理。。。这是什么道理?!他手指急促的抖动着,一时间想不出所以然。
    倒是浓姬在短暂的失态以后迅速恢复过来,她以极大毅力克制着内心的惊涛骇浪,在崇文怀中颤声说道:“父亲大人是在向幕府认输,他可以支持堪合贸易,为此不惜出卖松浦党,条件是镰仓公方成为下一任幕府将军。”
    崇文脑子依然在糊涂之中,他自言自语道:“这不会是又一个缓兵之计么,如果他真打算支持勘合贸易,那他还要新航线做什么。。。大内义弘大人啊,你脑袋里头到底在想什么。”
    茶室里,斯波义将不动声色的说道:“这么说,大内大人支持勘合贸易了?”
    大内义弘说道:“如果是将军的《御教令》,我只能支持,否则就是谋反。”
    斯波义将皱着眉头说道:“我还是不敢相信。”
    大内义弘冷冷说道:“只要镰仓公方得到应有的正义,大内家死尚且不惧,一些贸易利益又算的了什么,你以为天下人都是斯波家么。镰仓公方同意限制关东将军的权力,将甲斐和伊豆两个直属国领地交给关东管领,斯波大人可满意了么?”
    斯波义将依然皱着眉头,似乎陷入了沉思,良久没有说话。畠山满庆忍耐不住,问道:“那么大内家将得到什么?”
    大内义弘长吁了一口气,说道:“大内家以为,堺城应该结束自治状态,归于幕府管辖之下,大内家不才,愿意出任堺城代。”
    斯波义将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无耻。”
    细川赖之冷笑着说道:“做梦!”
    正在这时,绝海中津捧着小茶几从茶房中走出,躬身说了一句:“失礼了。”茶几摆在梦窗疏石面前,茶几上正是大内家的异宝楢柴肩冲茶合。
    茶合上摆着一只名贵的唐代陶碗,碗中盛着磨好的绿色茶粉,掺杂着同样磨成粉状的各味调料。一只红泥执壶盛着半壶沸水,竹制茶筅放在红泥壶一旁。
    梦窗疏石轻轻抚摸着楢柴肩冲,叹息道:“绝世珍宝啊,大内大人好福气。”大内义弘微微颔首,叹道:“福气也要长久才好,京都的事情,拜托了。”
    梦窗疏石拿起红泥执壶往茶碗中注入了一点沸水,开始用茶筅搅拌成膏状,一边轻轻搅拌,一边说道:
    “此茶名为佗茶,佗之本意,在于佛心清净无垢。从露地到草庵,拂去尘土,宾主坦承相交,不必拘泥规矩、茶器、身份,来到这间茶室就是缘法,一切皆平等。大内大人有话请讲便是,不必在意茶室外的烟云,也不必揣测京都的福祸。”
    大内义弘微微一笑,说道:“大师所言甚是,既然如此,请恕在下直言,镰仓公方显然是接掌幕府最合适的人选,他能给予诸位的,也是义满殿下给不了的。”
    细川赖之尖声说道:“恕在下不能苟同,细川家不会为了家门利益辜负义诠将军恩义。”
    大内义弘哈哈大笑:“那么堪合贸易呐?在下已经同意了幕府的主张,哦,应该说是诸位的主张。”
    佐佐木道誉冷笑着说道:“据我说知,大内大人依然在与大康海贼交往,幕府不能相信大人的诚意,除非大内大人亲自到幕府谢罪。”
    大内义弘说道:“那么镰仓公方的条件呐?”
    斯波义将傲慢的说道:“不管怎么说,大内家也是义诠将军的家臣,只有先取得幕府谅解,大内大人才有代表镰仓公方商谈的资格,请大人无论如何尽快入京。”
    大内义弘转过头对梦窗疏石笑道:“看来在这间茶室里,有人并不同意大师的主张。”
    此时梦窗疏石手指上下飞舞,一边加水,一边将绿色茶汤打出泡沫。在老和尚娴熟的手指控制下,雪白的泡沫汇聚又分散,渐渐在茶碗中央汇集成“天下”两个字。
    绝海中津轻声惊叹:“想不到此生还能见到如此茶道,实在是三生有幸。”
    与会诸公也发出一阵轻轻的惊呼。
    梦窗疏石不动声色,缓缓说道:“众生皆平等,谁都有言语之权,不同意老衲再平常不过。在茶室里商谈,总比战场上用刀兵商谈的好。”老和尚终于完成了最后一步点茶,一碗仴国绝世无双的好茶就此完成。
    梦窗疏石举起茶碗,轻轻啜了一口,闭着眼睛慢慢回味唇齿之间的各种味道,茶室里鸦雀无声,一齐看着老和尚。
    终于,梦窗疏石点点头,取出一张雪白的仴纸,把自己嘴唇沾染的茶碗边沿轻轻擦拭干净,随后把茶碗递给大内义弘,大内义弘把茶碗接在手里,不解的看着梦窗疏石。
    老和尚说道:“谁也无权强迫谁,才是平等,今日我只准备了一碗茶,大家以传饮法饮茶可好?”
    畠山满庆问道:“何谓传饮法?”
    梦窗疏石说道:“就如我方才一般,每人饮一口茶,做和歌一首,再传给下一人,以和歌优劣定茶道高下。如果连共饮一碗茶都做不到,那战祸就无可避免,大家何必在茶会上装模作样,浪费时间。”
    大内义弘不再说话,微笑着轻啜了一口茶,从袖子取出一张白纸,把碗沿嘴唇沾过之处揩净,随后缓缓把茶碗递给细川赖之。茶室里一片死寂,所以人都看着细川赖之,气氛十分紧张,连空气似乎都凝滞成一团。
    警戒龛中,软倒在崇文肩膀上的浓姬也紧张起来,坐直了身体,目不转睛的盯着茶室内。所有人都明白,如果细川赖之不愿和大内义弘共饮一碗茶,就意味着他不可能信任大内义弘,战争不可避免了。
    细川赖之看着那碗绝世好茶,如同山一般沉重,半晌没有动。终于,他看着大内义弘,缓缓说道:“你的和歌。”
    大内义弘微微一笑,将茶碗放到面前茶几上,有面容娇美的女侍伺候笔墨。大内义弘拿起毛笔,略一思考,一边吟哦一边在纸上写道:
    冬日山愈静
    草木无言自凋零
    天寒人冷清
    不一刻,和歌写完,大内义弘放下笔。细川赖之冷冷说道:“直白粗疏,不好,看来大内大人今日要输掉彩头了。”
    大内义弘笑而不答,将茶碗双手奉上。细川赖之沉默了许久,终于还是接过茶碗,连崇文都感觉到,茶室沉重压抑的气氛为之一松,似乎空气重新流动起来。
    细川赖之也轻啜了一口茶,闭着眼睛品鉴了一番,叹息着说道:“真不希望时间流走啊,让我品到了如此茶道,却又让我知道此生仅此一次,真是痛苦,幽魅啊。”
    斯波义将冷笑着说道:“全仴有这种痛苦的不到10个人,细川大人的贪念实在吓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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