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波义将还不知道,此时关东军的首尾差不多已经是崩溃状态。在藤井山和国分寺方向,下总军和安房军首先遭到了猛烈炮击,在不到一盏茶时间,就各自挨了上百发炮弹,把他们的队列打的千疮百孔。
    随着炮击暂停,香取泽五郎开始进攻关东军前锋下总军,松浦政信也对关东军后卫安房军发起了进攻。数千联军士卒从山上一冲而下,把关东军首尾长长的队列冲的四分五裂,不知道多少关东士卒被当场斩杀,不知道多少武士被赶入奔腾的住江之中溺死。
    梁十二和蚁阿愚率领两队鸟铳手,担任冲锋队列的侧翼掩护。他们扛着6尺长的大铳,冲到距敌80步距离,支开两脚架,装填的铅子足有1两8钱。随后在队头的喝令下射击,铅子如同金属冰雹一般,把援兵打的抱头鼠窜,只能看着大军前锋和后卫被碾碎。
    因为斯波义将没有及时救援,开战不到半个时辰,关东军前锋和后卫已经不复存在,幕府军2万余人实际上已经被三面包围了。
    下总国司千叶氏殷被几把仴刀砍的血肉模糊,安房军侍大将里见成义失足落到住江之中,生死不知,看样子活命希望不大。
    大约2千余关东军士卒投降,只有少部幸运儿从山谷东西逃窜。大内军和松浦党控制了山谷两侧,将关东军2万余人堵在生驹山和岩桥山之间。
    梁十二和蚁阿愚把斑鸠脚铳架在山道上,不时进行威慑性射击。这让试图夺回出路和退路的关东军心胆俱裂,在如此狭窄的山路上,百杆斑鸠脚铳会让反攻的关东军死伤遍野。松浦郡凶悍的海贼,周访国勇猛的武士也不是好惹的,他们的反冲击会粉碎一切夺路而逃的念头。
    一波一波使番把前方战况送来,斯波义将的眉头也越皱越紧,他现在全部的希望就在副将桃井直信身上,只要占领对面的明神山高地,就可以挽救颓势。
    即使是生死存亡的时刻,他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仴局联军会在这里等着自己,他们是如何得知自己会出柏原山口,袭击堺城的?世上知道这个计划的不超过10个人,都是自己最信任的家臣,连他的夫人和兄弟都不清楚行军路线。
    内奸是谁?副将桃井直信?军奉行北畑氏诠?还是军目付北条早云?他越想越觉得可怕,自己的亲信之中居然有人通仴局,这怎么可能。
    他把目光转向正襟危坐的大炮炥,这个混蛋最可疑,他是仴局旧将,和那边的关联太多。可是他确实不知行军路线,即使他知道,在如此严密的看管之下,也不可能把消息送出去。而且此人十分粗鄙,十足的贼性,不可能去干送死的反间计。。。不,不是他。
    嗯,北条早云家贫,有可能被商人收买。桃井直信嘛,有个宠爱的侧室,听说十分贪鄙,有可能被要挟。想到这里,忽然冷汗从后背渗出,自己把全军存亡寄托在桃井直信身上,万一。。。万一。。。
    他把折扇啪的合在一起,厉声喝道:“吉良贞家!”
    马回番头匆匆跑进帷幕,单膝跪地行礼道:“在!”
    斯波义将大声说道:“你立即率领本番马回,到桃井直信大人军中,若是。。。他进攻不果决,立即将他羁押,由你来指挥继续攻山,必须要拿下明神山。”
    吉良贞家大声应道:“是。。。不过,臣资望不足以对诸军发号施令。”
    斯波义将铁青着脸,说道:“主计佑笔何在?立即草拟委任状。”
    主计佑笔大声应命,片刻之间将委任状草拟停当,斯波义将略一浏览,用印生效。吉良贞家激动的接过来,大声说道:“臣必不负主公所托,以死奉公!”说罢转身冲出本阵。
    大炮炥心中暗笑,这总大将疑神疑鬼,已经入娘的昏了头,居然把全军存亡寄托在一个年俸80贯文的榆木脑袋上,也是醉了,这个忠心的笨蛋会把你害死。
    此时,关东军首尾的战事陷入对峙。狭窄的山道上,关东军无法冲破阻拦,而联军也无意向关东军纵深进攻,只要把敌人限制在山谷中即可。
    战场焦点转移到明神山的3个高地,在关东军副将桃井直信的指挥下,武藏、常陆和相模三国7千军队,开始向山上进攻。在各国守护的严令之下,关东军战士潮水一样向山上涌。
    正是初秋季节,山上植被茂盛,这有利于隐藏大军,但是也阻挡了炮手射界。这本来是关东军的机会,可寻找的遮挡太多了,只是桃井直信急于夺取高地,不断催促士卒向山上冲,试图用兵力优势彻底压倒山上的联军。
    关东士卒猬集成一团一团,给了山上炮头们太好的目标,2斤半铁弹像长了眼睛一样,专往人堆里钻。每一次打击都是可怕的灾难,钢铁撕扯着人体,带走一条又一条生命。
    尤其是一时不死的伤者,残缺的躯体露出白森森的断骨,血淋漓的皮肉,蠕动的内脏。他们在山坡上翻滚哀嚎,恳求同袍结束自己的性命,那情景实在是凄惨。
    拳头大的铁弹打断树木,把大片关东军士卒砸落山下,锋利的断木把尖叫的士卒刺的腹破肠出,破碎的内脏肠子流的满山坡都是,让人胆战心惊。更令人胆寒的是,谁也不知道下一刻这样的命运会不会落到自己头上。
    联军的炮火控制了战场,将关东军死死压在山脚下,再也无人敢走进那个地狱。
    副将桃井直信不断派出使番,命令各侍大将发起第二波进攻。上杉宪显、佐竹义笃和三浦高通都十分不满,可是形势如此,只得下令继续强攻。
    于是,又一波攻山开始了,后队越过前队的同袍,向山上涌来。从山上看,是层层叠叠的大阵笠和背旗,晃的人眼睛都发花。
    不过这一次,山上滚雷一般的轰鸣居然渐渐沉寂下来,攻山的关东军喜出望外,庆幸八幡大菩萨保佑,居然现在还活着。他们不知道,这是青铜子母铳长时间射击以后,需要冷却,这是他们不多的机会。
    只是残酷的战场太可怕了,满山都是横躺竖倒的尸体。尤其是一地断臂残肢,碎骨肚肠飞溅在岩石上,挂在树枝上,浓烈的血腥气让不少攻山士卒狂吐不止。关东军战战兢兢,畏畏缩缩,不敢迅猛冲山,生怕哪里再飞来恐怖的铁疙瘩。
    大批关东军士卒渐渐接近半山腰,此时斑鸠脚铳开火了。1两8钱的铅弹不会把人撕成碎片,但是会在人体里疯狂撕扯,破碎的铅粒会钻入每一条血管,每一个毛孔,让人在极端痛苦之中死去。伤者的痛苦让其他人发疯,对军队心理的打击也许更震撼。
    随着一杆杆斑鸠脚铳击发,爆豆般的巨响之后,浓烟笼罩了明神山,半山腰上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关东军中的番头、物头、军监们声嘶力竭的叫喊着,挥舞武士刀砍杀退却的士卒,驱赶着军队继续往前冲。
    可怜的士卒只得继续一窝蜂的向前涌,试图杀入山上的炮队,哪怕被那些凶悍的海贼砍死,也胜于被铁弹、铅子打的如堕地狱,他们发了狂的叫喊着,自己都不知道喊的什么。距离60步,一声声恐怖的雷声几乎在他们耳边炸响,子母铳开火了,这一次是霰弹。
    无数枚细小的铁子尖啸着飞来,铺天盖地,把整个冲锋队列打出无数破洞。无论死人还是活人,全都石头一样沿着山坡向山下翻滚,引来山头联军轰然大笑,口哨声四起,仴语和华语的嘲骂不绝于耳,让幸存者更加痛苦。
    这一幕,桃井直信全部看在眼里,他的目光由狂热而呆滞,紧握的拳头终于松开了,屁股下的床几吱吱作响,胡子因为恐惧而颤抖着。
    终于,关东军副将微弱的吐出一句:“不能这么下去了,传令撤退。”
    下首传来一句冷冷的华语:“主公说进攻,不能撤。”
    桃井直信一拳砸在长案上,愤怒的咆哮:“你眼瞎么,这不是战争!这是屠杀,是送死!”
    吉良贞家逼视着暴跳如雷的桃井直信,一字一顿的说道:“不、能、撤。”
    桃井直信厉声喝道:“战争大事,还轮不到一个番头做主,我是关东军副将,我下令撤退。”
    吉良贞家面无表情的说道:“如果你下令撤退,你就不是副大将了。我有主公的手谕,随时可以羁押你。”说着,他把一张和纸展开,上面有清晰的斯波义将押记和关东管领的印鉴,委任状绝对是真。
    桃井直信长叹一声,说道:“你们都被那个奸诈的大康海贼骗了,他处心积虑,就是为了让我们去送死。主公这次真是。。。大错特错了。”
    吉良贞家霍的站起身,厉声喝道:“大胆!你这是背后诽谤主公么!”
    桃井直信从甲胄肘部解下印信,缓缓放在长案上,说道:“身为主公家臣,在下不能违抗主命,可是身为关东军副将,在下也不能眼看着关东武士遭受屠杀,这个位置已经不适合我了。不过在下还是请求暂缓进攻,请上野军宇都宫氏纲大人,下野军仁木赖兼大人支援。”
    吉良贞家面无表情的说道:“我没有权力改变主公的命令,你也没有。。。马回众!把桃井直信大人送到军本阵,请主公发落!”
    几个马回一声暴喝,上前把桃井直信围在中间,一个马回众一伸手,说道:“桃井大人,请吧!”
    桃井直信长叹一声,说道:“也好,还有机会劝谏主公。”
    吉良贞家冷冷说道:“桃井大人走好。”
    几个马回众簇拥着桃井直信上马,副将本阵之中一片死寂,桃井直信的所有侍从都目瞪口呆,不知所措的看着他们的主子纵马远去。
    吉良贞家缓步走到主位上,沉声喝道:“现在,由我接任关东军副将,各使番听令,向武藏、常陆和相模各阵传令,立即向对面明神山发起进攻,一个时辰之内无法攻克,各侍大将就自己切腹吧。”
    命令一下,各使番飞骑四出,副将本阵人人面如土色。。。这位新副大将这是要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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