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内家的桨手们奋力划桨,关船继续前进,在一群一群的幕府小船中横冲直撞,距离箭楼越来越近。
    箭楼上的弩手也看到了大关船向他们逼近,看到了黑洞洞的炮口,所有人都惊恐的尖叫起来,如同末日即将来临。有弩手在向关船瞄准,也有人丢下弩具,向下面逃命,海里青甚至能看到敌人因为惊恐而扭曲的面容。
    弩箭带着尖啸扑面而来,钉在盾墙上,擦着火炮的炮管飞过,划出一溜火星。或者撕开炮手的甲胄,把清膛手的脑壳掀开,削断弹药手的大腿。
    海里青什么也听不见,惊天动地的厮杀似乎远在天外,和他毫无关系。他全身每一个毛孔,每一根神经都关注着对面的箭楼,他能感觉到对面的一举一动,感到箭簇的寒光,板牙上弦咯吱吱的声音,甚至弩手牙齿颤抖的声音。
    距离80步,他就立在炮位上,所有人的最前列,也许真的是妈祖娘娘护体,他居然毫发无损。70步,溅飞的碎木把他的铁甲打的哗??乱响,一片碎木撕开了他的脸颊,血流被面,让他显得满面狰狞。
    60步,对面的箭楼上的弩手已经跑光了,只有一个弩手扔在弩位上,不紧不慢的吱呀呀上弦,全然不顾即将到来的死亡,其镇定果敢让海里青心中升起一丝惺惺之意。
    不过,他还是低沉的喝了一声:“开火!”
    嗞嗞声响,刺鼻的火药味刺激着感官,轰然一声,炮口焰中一枚铁弹冲口而出。整个世界都慢了下来,所有人都看着这黑点划过狂躁的战场,斜斜飞向那座箭楼的最高处,似乎很快,又似乎很慢。
    砰的一声巨响,整个箭楼的第三层被掀开了。4斤铁弹从下而上打在三层底板上,巨大的动能不是把楼板打出一个大洞,而是把地板撕开,整个三层轰然倒塌,不复存在了。
    炮车疯狂的向后倒退,终于被哗啦啦的铁链死死拖住,有人上来清理炮膛,继续装填子药,将火捻插在药包上,准备二次射击。
    又是两声巨响,相邻的两个箭楼也遭到了毁灭性打击。倒不是所有弩具都被破坏,即使有幸存的弩手,也不敢在战位上等死了,那些仴局炮手都是疯子。
    “报!桦山久政哨被撕开一个2丈余的口子,不过随后的反击已经将赤松军逐出车城。”
    “报!关东军波次进攻我左翼,大内教佑请求炮火支援。”
    “报!畠山军驱赶赤松军,猛烈攻扑九州军车城,我军右翼苦战。”
    “报!桦山资久负伤。”
    “报!佐佐木军骑兵出现在我左翼,主力依然按兵不动。”
    “报!白井房胤突破第二道江防,海里青轻伤,还在继续作战。”
    “报!淀川西岸防线被突破多处,大内教佑请求炮火支援。”
    战报不断送到中军,崇文对整个战场的态势大致掌握。得到秽多和火炮支援的九州军两哨尚可支持,左翼的大内陆师快要支持不住了,一旦角根义满的5千精兵加入战场,淀川西岸必然瓦解。
    但是幕府军的江防也行将崩溃,就看谁能坚持到最后一刻,胜利就属于谁。
    “炮火!炮火!爷爷哪里去找炮火,那混账小子以为我手里能变出大炮么!”崇文低声骂了一句。停了半晌,看了看身边可怜的那一点机动兵力,终于喝道:“入娘的!阿宝尾在哪里,滚过来!”
    勇猛的骑将甲胄铿锵,大步走来,叉手施礼。崇文喝道:“去左翼,把关东军赶出车城,孙三郎有失,唯你是问。”
    “是!大出海,你就瞧好吧,弟兄们早就憋坏了!”
    “快滚!”
    片刻之后,一队彪悍轻骑兵狂奔而去,卷起漫天尘沙。
    此时战场上已经战成一团,两军绞杀在一起,黑色的洪流卷过去,白花花一片背旗又杀过来,烟尘滚滚,喊杀震天。即使是在香里丘这个高点,也看不清更远的战局,这让崇文有些焦燥,生怕哪里出了纰漏不能及时掌握。
    但是他不能乱动,将旗一动,全军必然军心动摇,顷刻之间就会崩溃。
    总兵顺终于有些沉不住气,老海贼大声说道:“大出海,我们要立即进攻正面细川赖元,若他们再投入我们左翼,大内教佑那小家伙就要完了!”
    崇文皱着眉头,沉思片刻,喝道:“义政,传令重炮,向对面长垒轰击。老七哨继续坚守战位,没有我的将令,不得轻举妄动。”
    桦山义政大声应道:“是!”
    不到山穷水尽,崇文决不发起正面进攻,他要把他最强的一手留到最后。
    “报!大内水军一门大发熕装药过多,炮管变形,已经报废。大内水军大将白井房胤亲自冲锋,中箭受伤。”
    崇文不动声色的说道:“再探,命海里青继续进攻,一定要拿下浮桥。突破江防之后,焚烧浮桥,同时向淀川西岸开炮,掩护大内水军登陆,直取角根义满小儿本阵!”
    但是第二个坏消息,让崇文的心如堕冰窟,细川赖之把2千御马回和3千六波罗军全部投入战场,终于压垮了大内教佑。车城被多点突破,军奉行龙造寺信永落马,大内教佑被席卷在乱军之中,全军已经失去了指挥,正在崩溃之中。
    仴局大将阿宝尾率骑兵哨发起逆袭,暂时止住了颓势,但大部分车城已失,全军被压成扁扁一条线,遭到三面围攻,被赶进淀川只是时间问题。
    一些溃卒已经奔过浮桥,更多溃兵向淀川东岸涌来,老七哨也军心不稳,炮口已经对准了大内氏友军。
    甚至在4、5里外的香里丘上,都可以看到左翼的混乱。总兵顺一把拉住崇文,惊恐的大叫道:“大出海,要立即抽调老七哨救援大内教佑啊!”
    崇文大声说道:“不行!若调动老七哨,细川赖元必然发动总攻,京极高诠也会投入进来,大局不可收拾。大内水军即将突破江防,现在要镇定!镇定!”
    总兵顺看了看亲兵队,厉声说道:“我带领他们,去支援左翼。”
    崇文站起身来,说道:“不,我去,你来把住将旗!记住,如果海里青成功在西岸登陆,就将旗前指,命老七哨向正面进攻。如果幕府军彻底击溃我左翼,大内水军受到侧翼袭击,你就下令全军向东撤退,据守在生驹山,想办法和二出海汇合。”
    总兵顺大声问道:“那你呢!”
    崇文站起身来,把头盔戴上,一边系盔带一边说道:“不必管我死活,若战败,就全军守在生驹山,寻机和幕府谈判,保住堺城!”
    言罢,大步要走,总兵顺追上来,猛然跪在崇文面前,死死抱住崇文双腿,大声叫喊:“大出海!你身负商团几万兄弟之望,如何轻身入死地!要死也是死我老头子!”
    崇文双腿发力,把老海贼踢到一边,大喊道:“我也是仴局战士,鲶鱼仔死得,阿乾死得,养浩死得,所有人都死得,唯独我死不得!真是岂有此理!让开!坚守中军!”
    他大步走下香里丘,喝道:“义政!备马,亲兵队准备向淀川西岸出击!”
    土丘下一声惊天动地的暴喝,众亲兵纷纷解开马绊子,整理弓矢马槊,准备战斗。
    总兵顺从尘土中爬起,又跌跌撞撞追上来,扯住崇文死死不撒手,大喊:“不行!义政你这个混蛋,快快拦住大出海!”
    热血涌上崇文头脑,他全身都在狂热状态,一门心思要厮杀,哪里听得进一句人言。见挣扎不脱,他伧啷一声拔出佩刀,挥刀斩下袍襟,总兵顺仰身扑倒在泥土里。桦山义政早把神俊的雪里骢牵过来,伺候崇文翻身上马。
    总兵顺挣扎坐起来,红着眼珠子,破口大骂:“桦山义政!你个直娘贼!你入娘的折自家草,也要害死大出海么!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桦山义政早已翻身上马,大声说道:“阿顺大叔,我会用性命保护大出海。”
    总兵顺抄起地上一块石头扔过去,大哭道:“你个混账小儿,害死大出海就是害死大家。。。”
    崇文战马盘旋,大声说道:“牢牢把住战旗,谁都不会死,坚守中军!”
    其实此时中军除了总兵顺,只剩下几个传令塘马、火头军、杂役、仴医和东海商团驻仴局的管事,加在一起也不到50人,青壮更少。
    崇文一拨马头,冲亲卫大喝一声:“出发!”战马长嘶一声,当先冲出,180多名亲卫跟在他后面,向西面淀川方向狂奔而去。
    此时的浮桥已经乱成一团,溃兵惊恐的叫喊着,挤在浮桥上要向东岸逃命,桥面挤的像蚂蚁窝,已经无法通行。
    崇文策在马上,居然让他看到溃兵中一匹高头大马,正是大内孙三郎教佑,他身边只有几个马回众。这孩子被裹挟在对岸乱军之中,挥舞着马鞭大声叫嚷,试图拦住溃兵。
    往淀川西岸看,车城正在燃烧,一圈浓烟四起。火炮早已不见踪影,溃散的大内陆军像受惊的蚁群一般四处乱撞,大队大队的幕府军士卒在蜂拥而来。
    只有一队黑衣骑兵,在海潮一般的幕府军中左冲右突,滚海龙王旗高高飘扬。正是因为大将阿宝尾的顽强奋战,淀川西岸大内军还有少数在战斗,淀川河上的大内水军也没有崩溃,正在奋勇进攻第三道江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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