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是不是这么打算的,这很难说。
    但如果真是李大德猜的这样,那他对这位便宜老子的印象可就要重新打分了。
    我拿你当爸爸,你却拿我当棋子?
    当然,这种想法其实很狭隘,甚至于在这个时代都属于不孝的范畴。
    卫玄本意是让他把心思放开来,别总盯着一隅不放。但前者许是抬杠抬多了,总忍不住往阴谋论上去想。
    李世民就不会,他更多的还是想着如何击败眼前的敌人。
    换言之,他有明确的目标和志向,而李大德却未必有他那么明确。后者只想他老子能顺利的摇旗造反,攻入关中,他好去当他的咸鱼,咳,贤良王爷。
    可惜尽管历史已然变得陌生,许多事情的走向也突如其来的加快,但老李却仍如史传的那般谨慎,不疾不徐。
    天下棋局,总是那么几个少数人才能看懂。
    大龙不除,伏兵难起。
    所谓“守为正着攻为奇”,只要杨广死死的把住两京,就算中原世家心里再怎么有想法,有杨玄感这个死掉的劫子在前,也只能把心思按在肚子里,老老实实的给皇帝当枪。
    可偏偏,大龙自己却先急了。
    虎牢关战事僵持,即便来护儿与王世充亲往,并对守关叛军造成了极大的伤亡,可实际也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眼见南面樊子盖与卫玄也裹足不前,皇帝便开始着急起来。
    得打呀,不打,怎么能赢?
    于是就在李大德被卫玄揪着下了几盘围棋,暴露了围棋小白的属性时,刚刚过了函谷关的高君雅却是接到了两份截然不同的军令。
    一份当然是樊子盖的,命他南下协防伊阙关。而另一份却是来自东都,直接出自皇帝之手。
    杨广才不管山西来的这两路兵马都是什么名堂,反正在他眼里都差不多。给高君雅的旨意很明确,让他东进嵩山,出轘辕关至阳城抄后,攻卢明月的后方。
    他倒没好意思直接下旨催樊子盖进兵,毕竟后者的窘境他是最清楚的。
    但在皇帝想来,他这一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一使出来,卢明月必然进退失据,继而生乱。到时候不用他催,樊子盖也会主动进攻的。
    想法很不错,一看就是精通兵法的高手看着地图想出来的。
    而且轘辕关外有紫云山遮蔽,成功抄后的可能性很大。甚至于就连高君雅本人都觉得,皇帝这是在送功劳给他。所以理都没理樊子盖,直接急行军直奔轘辕关。
    他和皇帝都犯了与某杠精一样的错误,偏思一隅,忽略全局。
    要知道,轘辕关的位置偏向东南,已然与另一处战场接壤。而这盘棋局上,可不止明面这几个棋子在蹦跶呢。
    比如说,已然许久未曾冒泡的郝孝德。
    自从去年在章丘被张须陀教做人,又在济阳被谢映登教训后,他就带着几千残部一直躲在许、梁交接的鹤鸣湖里舔伤口,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可即便是这样,还没等过个消停年,左武卫便突然兵出虎牢,做进攻姿态。随后一连串的风起云涌,潮起潮落。等到大浪过后,战云稍歇,郝孝德忽然发现,在他面前的荥阳变成了一个真空地带。
    左武卫退守金堤关,裴仁基拒虎牢反叛,瓦岗军向东迎战杨义臣。直接导致荥阳成了个三不管地带,没人要了。
    郝孝德开始还很克制,觉得没准这只是暂时情况。可随着时间推移,荥阳就像是摆在他面前的一块肥肉,老是散发出引人食欲的味道来,他就有些忍不住了。
    自从随王薄起义以来,他就从来没有过占据一郡之地的体验,也难怪这么沉不住气。
    于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郝孝德誓师出征,又一头扎进了反隋这潭深水中。当杨义臣兵锋过成武时,他已然拉起三万兵马,抵进了开封城下。
    战鼓喧天,军阵徐徐。
    帅旗之下的郝孝德望着开封城头,思绪却飘飞到了北面。
    要按造反年头来算,大隋所有的铁杆反贼中,他算是资格最老的。自大业七年到如今,已然是第五个年头了。
    之所以活到现在还没死,他觉得应该不是运气的问题,而是他懂得趋利避害。
    比如去年,李密邀他参与营救斛斯政,他就隐约觉得那是个大坑,果断抽身而退。而事实也证明那确实是个大坑,他要是信了,没准现在坟头上的草都有一人高了。
    “现在,总算轮到某翻身了吧?”
    抬手摸了摸下巴上的短须,视线自虚无中收回,看向城下。
    他手下的兵头正在阵前劝降,呼喊着要城内“顺天意,迎义军”。
    大抵是之前跟随王薄时口号喊习惯了,顺嘴又来了几句“劫富济贫”之类的。结果话都没说完,就被城头的“富人”们下令乱箭射死。
    “哼,竟敢杀某使者!传令,攻城!”
    郝孝德一声令下,军中战鼓齐响,号角吹动。前军开始移动上前,军阵移动间还暴露出几架冲车来。
    之所以选择攻开封,也是有原因的。
    其一是开封地处荥阳与颍川交界,距离金堤关与郡城都相对较远,隋军不容易支援。而最重要的,却是因这几架冲车。
    这是他为数不多的家底之一,是在攻打鄢陵县时获得的战利品。但因为太过沉重,难以远距离运输,便干脆推到了开封城下。
    彼时开封的护城河还不算宽,毕竟不算是啥战略要地,就连守备的力量也不是很足。倒真被他打了个措手不及,眼睁睁的看着敌军滚木填土,把冲车推到了城下。
    便在这时,战场东面却忽然出现了大股兵马,让攻守双方都紧张了起来。
    来的是郝孝德的老相识,东平孟海公。
    邹山一败,巨野再败,这位东平大佬算是直接回到了解放前。麾下兵马全被打散,溃得到处都是。
    他一路西逃,收拢兵马,及至雍丘才重新聚起了一万人。还不等找个地方落脚,却又听说隋将王辩在单父大破瓦岗程咬金,后者也正向西面溃退。
    没的说,接着跑吧!
    孟海公也没想到,都到这个节骨眼上了,居然还有人在这攻城。
    心可真大!
    而郝孝德在得知对方是溃兵后,第一时间想到的并不是隋军快杀过来了,而是想要收编他们。
    毕竟是一万多人呢,对于眼下急需兵马的他来说,不亚于是一场及时雨。
    于是他这边一面攻城,一面却又派出使者,前往孟海公军中招降。
    什么叫虎落平阳被犬欺?孟海公觉得,眼下就是。
    他之前在东平做土皇帝时,何时正眼瞧过郝孝德?眼下落魄了,居然连这等“小”人物都敢来招惹他。
    于是乎,这边的使者也被杀了。不但被杀,孟海公还做出了进攻姿态,直接杀奔郝孝德本阵。
    “那些溃兵是疯了不成!不投便不投,何故进攻我等!”
    郝孝德鼻子都要气歪了,心说老子这边三万人马,还怕你区区一万溃兵?便也传令大军变阵,玩起了双线交战。
    他忽略了一件事。
    自大业七年起事,各路义军兵马的水平初时都差不多。打仗就是一股脑的乱战,谁人多谁就赢。可眼下五年都过去了,他没进步,不代表别人也没进步。
    尤其孟海公的邻居可是瓦岗寨,单是明暗交锋就不知多少次,照葫芦画瓢也画的差不多了。他是打不过杨义臣,但也不是真就那么不堪。
    双方一交手,郝孝德就察觉出来了,这股溃兵不太好惹。前锋肉眼可见的生生被止住冲势,然后开始后退,被对方压着打。
    人家的进攻节奏很娴熟,刀盾兵在前掩护,步槊手居中负责进攻,弓弩手远程策应。反观郝孝德这边,装备杂乱且不说,压根也毫无配合。唯一的远程攻击力量还拿去压制城头了。
    “这是溃兵?娘的,是官军假扮的吧?”
    后者只觉错愕,下意识的便令中军上前支援,防止前锋溃退。然而在这一刻,误会的可不止他一人。
    开封城头的守军在观察了半晌后,得出了一个诡异的结论:只有大隋府兵才这么有种,敢以一万人进攻三万贼兵。
    于是守城的开封令姚政下了一个让他后悔不已的命令:开城门,与“王师”前后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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