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剑是假的。那么赵佗就有可能是英雄豪杰。至少比现在这样被全盘否定要好得多了。
    赵佗缓缓地把剑插进剑鞘当中,对赵夫人说道:“准备些酒饭。”
    赵夫人应了一声,急匆匆地去了。
    而赵佗一瘸一拐的走到了院子外面。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暖洋洋的照在身上,和阴暗的室内分成了两个不同的世界。
    赵佗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稍稍有点回过神来了。
    莫非,这就是淳于越一直说的浩然正气?
    赵佗摇了摇头,把脑袋中的古怪想法驱逐出去,然后喊道:“把赵甲叫来。”
    赵甲,赵佗的管家,机灵能干,深受信任。
    等赵甲到了之后,他一脸惊讶的看着赵佗,有些惊恐地说道:“将军,你这是怎么了?”
    赵佗微微一愣:“我怎么了?”
    赵甲说道:“将军双目赤红,眼窝深陷,仿佛一夜之间,憔悴了不少。”
    赵佗淡淡的哦了一声:“没什么。昨夜没有睡好而已。”
    赵甲哦了一声,没有敢继续问。
    昨天将军刚刚得到了宝剑,昨天晚上,必定去听虎啸龙吟之声来着。
    至于听到没听到,就不是他这个仆役能问的了。
    赵佗对赵甲说道:“关于那把剑的来历,你要给我打听清楚。关于迩获这个人的来历,你也要给我问清楚。现在就去,暗中调查,不要惊动任何人。半个时辰之内,我要知道答案。”
    赵甲应了一声,带着两个仆役急匆匆地走了。
    结果他刚刚走出门去,就发现关乌正等在外面。
    赵甲吓了一跳,抬头看了看日头。
    这……这天刚刚亮啊,这家伙这么早就来了?
    赵甲意味深长的看了关乌一眼,然后说道:“将军辛苦啊。”
    关乌呵呵笑了一声:“做人家的心腹,怎么可能不辛苦?”
    赵甲又说道:“将军如此不辞劳苦,一定要小心啊。”
    这话有点前言不搭后语,不辞劳苦,和小心有什么关系?
    但是关乌听懂了,这是赵甲在隐晦的提点关乌:你昨天得罪了不少人,小心被打了闷棍。
    关乌笑了笑,没有做其他的表示。
    毕竟赵甲这话,你可以理解成好心提醒,也可以理解成出言讽刺。
    赵甲没有和关乌多说,急匆匆地走了。
    关乌看着赵甲离开的方向,向身后的两个亲兵使了个眼色:“去,跟过去看看。”
    这两个亲兵应了一声,远远的跟了上去。
    而关乌带着剩下的人,一脸谄媚的进了赵佗的府邸。
    现在关乌的这一伙人,简直成了一个特务组织,只针对赵佗一家的特务组织。
    赵佗看见关乌到了,顿时火冒三丈。
    昨天要不是有这家伙搅局,李斯大人至于花几千万钱买下来一把宝剑吗?如果不把这宝剑买下来,自己至于苦恼吗?
    如果大秦杀人不犯法的话,赵佗已经把关乌杀了。
    如果不是槐谷子罩着关乌的话,赵佗也已经动手了。
    关乌似乎挺了解自己的处境,所以他脸上带着令人讨厌的微笑,笑眯眯的说道:“拜见将军。”
    赵佗摆了摆手,问道:“何事?”
    关乌说道:“我等十分好奇,不知道虎啸龙吟之声是什么样的,所以想要请教将军一番。”
    后面的那些亲兵个个点头。
    赵佗淡淡的说道:“虎啸龙吟之声,摄人心魄,妙不可言。老夫即便穷尽世上的言语,也说不出来啊。”
    赵佗根本没听见,所以只能用这些虚言来搪塞了。
    谁知道关乌笑呵呵的说道:“那曲调轻重缓急,声音何时大何时小,总能模仿出来的吧?”
    赵佗勃然大怒:“莫非你要本将军给你学一遍吗?你好大的胆子,你是什么东西?”
    赵佗越说越生气,伸手就要打关乌。
    关乌很委屈的说道:“将军,小人只是随口一问,将军何必动怒呢?这……该不会是借机报复吧?”
    赵佗心中一惊,把手停下来了。
    关乌干笑了一声,也很识趣的没有再让赵佗模仿。
    赵佗心里面却有些不安了。
    今天自己能发脾气拒绝关乌。如果明天李斯让自己模仿呢?
    声音用语言描述起来,可以五花八门,蒙混过关,可是它的曲调,它的节奏,这个是一定的啊。
    回头真的有豪杰听到了虎啸龙吟之声,两相印证,发现和自己的根本不一样,这怎么办?
    赵佗眉头紧皱,要回自己的房间。
    关乌紧跟在后面。
    赵佗看了他一眼,淡淡的说道:“没有事的话,你可以走了。”
    关乌干笑着说道:“昔日谪仙说了,若将军不再将小人视作心腹,小人可以去告状的。往日小人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站在将军身边,如今……”
    赵佗勃然大怒,指着门口说道:“那你就去告。”
    关乌叹了口气,一边走一边小声嘀咕:“罢了,但愿谪仙听了不要生气。也不知道粪金和牛角的事。谪仙的气消了没有。”
    赵佗一听这话,心里恨得牙根痒痒。
    万一回头槐谷子拿这件事做把柄,又整自己一遍怎么办?
    赵佗长舒了一口气,对关乌说道:“等等。”
    关乌笑眯眯的回过头来,问赵佗:“将军改主意了。”
    赵佗点了点头:“本将军确实改主意了。你既然是我的心腹,帮着我做一件事,总可以吧?”
    关乌连连点头:“可以,可以。”
    赵佗说道:“在咸阳城三十里外,有一个村庄。村子里面有一个姓赵的老汉。往上数九代,曾经与我有血缘之亲。”
    关乌:“……”
    往上数九代?这时间有点长了吧?
    赵佗从怀里面拿出来了一串半两钱,淡淡的说道:“我们明明是亲戚,这些年却疏于走动,实在是不应该。前几日,我听说赵老汉生活困苦,因此赠送他一些钱财。你替我带过去吧。”
    关乌接过半两钱,干笑了一声:“这一串铜钱,有必要让小人去吗?随便找个仆役也就干了。”
    赵佗坚定的摇了摇头:“不可。你是本将军身边的人,你去了,就如同本将军到场了,赵老汉定然十分感动。”
    关乌只好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关乌一走,剩下的那些亲兵顿时六神无主。
    赵佗冲他们瞪了瞪眼:“滚。”
    这些亲兵全都滚了。
    总算把这些人都轰走了,赵佗松了口气。然后坐下来,开始思考自己要怎么办。
    如果剑是真的,那么自己听不到虎啸龙吟的事,就要隐瞒下去。
    如果剑是假的……是假的更麻烦,总不能告诉李斯大人,他花了几千万钱,买了一把假剑吧?这要是传出去,大人颜面何在?
    李斯若折了面子,会不会恨上自己?
    更何况,这把剑是李斯送给自己的。情意深重,自己却告诉他,剑是假的。这让李斯怎么想?
    赵佗痛苦的敲了敲脑袋:真是难办啊。
    这时候,赵甲带着人急匆匆地回来了。
    他满脸兴奋的说道:“将军,将军,小人打听到了。这把剑,当真与将军有缘,此乃天意也。”
    赵佗听得心惊肉跳的,这些什么天意,什么命运,总让他有点心神不宁。
    他问道:“你打听到什么了?”
    赵甲说道:“将军可否还记得,当初抓了田金和牛角两个人。押送着他们回咸阳城?”
    赵佗有点不自在:“怎么?这和他们两个有什么关系?”
    赵甲干笑了一声:“可惜那一趟小人没有去。不过小人听说,牛角在路过沛县的时候,曾经大声呼喊,说他是商君别院的人,请求路人报信。”
    赵佗黑着脸问道:“那又如何?”
    赵甲说道:“将军,这报信人,便是迩获。迩获得到宝剑之后,原本没有打算来咸阳城。是借着报信的机会,到了咸阳,顺便来卖这一把剑。”
    “他是因为将军来卖剑的,结果剑又被将军买走了。这不是天意吗?”
    赵佗一听这话,像是吃了死苍蝇一样恶心。
    特么的,天意个屁啊,这不是倒霉催的吗?
    这么说,迩获卖剑之前,一直住在商君别院了?
    现在赵佗更加怀疑,迩获卖剑,是槐谷子设下的圈套,故意坑骗自己的。
    可是,槐谷子又是如何保证,上当的那个人是自己呢?
    赵佗想破了头也想不出来。
    槐谷子诡计多端,并非常人可以揣摩的啊。
    赵佗叹了口气,又问赵甲:“那么这把剑的来历,你可知道了吗?”
    赵甲说道:“小人知道了。这把剑应当是真的。有不少商贾曾经去过沛县。他们说这把剑好像出自一个叫藏宝楼的地方。”
    “那里的东西都是真的。经常有人去那里面买珍宝,一掷千金。”
    赵佗深吸了一口气,一颗心也彻底的沉到了谷底。
    完了,完了,彻底的完了。
    原来,我真的不是英雄豪杰。
    就在赵佗哀伤的时候,赵甲又说:“还有一个消息,将军听了之后,不要激动。”
    赵佗听到这句话,就已经开始激动了。
    他强行压制住自己的情绪,问道:“什么事?”
    赵甲说道:“小人听商君别院的仆役说,这迩获刚刚进入商君别院的时候,曾经展示过他的宝剑。”
    “当时有人问他是多少钱买来的。这迩获说,花了足足两万钱。”
    “什么?!”赵佗蹭的一下站起来。
    他瞪着赵甲:“多少钱?”
    赵甲看着赵佗的表情,有点害怕,他小心翼翼的说道:“两万钱。”
    赵佗快疯了:“廷尉大人,可是花了七千万啊。”
    赵甲干笑着说道:“是啊。所以……所以这把剑的原主人,这是不识货啊。把价值七千万钱的宝剑,两万钱就卖了。”
    赵佗:“……”
    这哪是原主人不识货,这是廷尉大人被坑了啊。
    赵佗嘱咐赵甲说:“这个消息,绝对不能泄漏出去。”
    赵甲连连点头:“是,小人绝对不说。其实商君别院也已经下了严令,不许匠户胡说八道。我之所以能探听到,是因为恰好与其中一个匠户沾着亲戚。”
    赵佗点了点头。
    赵甲沉默了一会,又小心翼翼的说道:“小人打听来,打听去,还打听到了一个很奇怪的消息。”
    赵佗心里有点烦躁,问道:“怎么说?”
    赵甲挠了挠头,皱着眉头说道:“据说这藏宝楼的主人,名叫刘季,而这刘季是沛县泗水亭人。小人认真的打听了一番,在泗水亭这个地方,无人与刘季重名。”
    赵佗有点奇怪:“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赵甲干笑了一声:“将军是不是忘了?在商君别院,也有一个叫刘季的人。这人同样出自沛县,同样出自泗水亭。”
    赵佗微微一愣,立刻就想起来了:“是了,是有一个刘季,而且他四处接代言,算是咸阳城中的名人了。”
    赵甲干笑了一声:“是啊。因此小人才觉得奇怪。”
    赵佗越想越不对劲。
    商君别院的刘季,据说已经做了护卫,算是深得槐谷子信任了。
    而他又在家乡开了一个藏宝楼?
    藏宝楼里的剑,卖给了一个叫迩获的人。而迩获带着这把剑到了咸阳城,花了七千万钱卖给了李斯,李斯又转赠给了我?
    等等,当日廷尉大人本来没有打算参与拍卖,是关乌那竖子,一直在旁边煽风点火。
    而关乌……最近也投靠了槐谷子。
    难道说,这是槐谷子早就布置好的?
    是了,一定是槐谷子早就布置好的。
    咸阳城、高山县、沛县、北地郡……
    槐谷子在这些地方经营日久。
    当日我经过沛县的时候,这迩获就得到了消息,知道我抓了牛角和田金,因此千里迢迢的来咸阳城送信。
    槐谷子得到消息之后,先去高山县将我羞辱了一通。然后在咸阳城外,又打了我的板子。
    这还不算,他明面上找回了面子也就算了。还要用一把剑,狠狠的坑了我和廷尉大人一把。
    现在这把剑是真是假已经不重要了。赵佗倾向于认为剑是真的。毕竟藏宝阁里的东西都是真的,不是槐谷子专门用来坑人的。
    现在最重要的是,槐谷子这个人太可怕了。
    心思缜密,布置的陷阱一环扣着一环。
    自己如何能摆脱?
    就在这时候,外面传来关乌气喘吁吁的声音:“将军,小人没有找到什么姓赵的老汉啊。”
    赵佗忽然脸上露出和蔼的笑容来,主动迎了出去,拉着关乌的手说道:“哎呀呀,让你白跑一趟,本将军要给你陪不是了。谪仙最近身体可好?有机会,应当拜见一番才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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