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诸将无不欢呼雀跃,谁能想到今夜巧遇赵军撤军,六千骑军一路尾随左司溃军,长驱直入,简直如入无人之境!
    区区辽东数千残军竟能直迫羯赵中军大帐,可敌军仍是毫不设防的模样,二十万赵军的中军大寨,仿佛只需一踹,即刻化成粉齑!
    同部下们截然相反,司马白的眉头却是越拧越紧。
    原来只觉中军大寨一片糜乱,不见丁点军伍模样,但只一瞬间就换了一个样子。
    黑暗中那一闪而过的影子,仿若一条黑龙,盘亘在忽明忽暗的中军大寨,令他心里恍惚不安。
    但也容不得他多想片刻,百步之遥,呼吸已至,只待踏破那四敞大开的寨门。
    忽然,一片黑影夹着作呕的腥风,从大寨内迎面撞了出来。
    便如一只龙爪,毫无顾忌将奔逃在前的左司溃兵一把撕裂,顺着撕裂的口子,直掏后面王旗下的司马白!
    “敌袭!”
    “殿下小心!”
    “慌什么!杀退便是!”
    敌军若无反抗,才真是有鬼!
    司马白反倒轻舒一口气,放下心来,逆着那股敌锋便冲了上去,但他随即却是骇然:“怎么回事!?”
    自矩相入眼后,司马白在战场上可谓无往而不利,以洞察秋毫的能力操控战局,兵马行伍间的阵型动态无有逃其眼底的。
    不论是击破江铰横山,阵斩周仇高奴子,又或一锤定音袭破丸都山城,乃至巧借掩护横断龙腾左司,都是由目而心,判断出对手的意图以及产生的罅隙,从而一击破敌!
    但现在,他虽然看出那迎面而来的是一军羯人兵马,行军动向也收入眼中,却怎么也瞧不出意欲何为!
    那只掏来的敌军前锋,便如长槊一横,擦着自己军阵侧肋,自家兵马便主动的撞了上去——
    “保护殿下!”
    为时晚矣,一个交锋,辽东兵马便被人轻而易举的被割倒一片,身处大军锋矢的司马白更是首当其冲,眼前刀锋一闪,竟是躲也躲不开!
    只见一个魁梧身影催起马速,硬生生挡在了身前,接着一个打转,翻滚着跌下马去,已然身首异处!
    那是庞庆!
    自战威南起,破周仇,袭丸都,战左司,便一路追随司马白,一直甘为大军前锋,护司马白左右,直到方才为司马白挡了最后一刀,身首异处!只是连一句话也没留下!
    司马白看着庞庆的尸首,如遭雷击,猛的醒悟过来——轻敌冒进了!
    眼前这支羯人兵马,如黑龙盘亘,和左司的至刚至猛不同,军阵动发狠辣,如鬼魅魍魉!
    但有一点是相同的,正面相抗,碾压自家这支拼凑而成的残兵,如蝼蚁草芥!
    司马白终于想起来了,不是只图联络城中守军么?怎会如此狂妄的直冲敌人中军大寨?
    是打垮龙腾左司而滋生的自信么?可那左司,真的是自己打垮的吗?!
    望着如黑龙毒爪般再次掏来的羯军,司马白忽然冷汗涔涔......
    “他竟直冲包揽子大寨,倒是好胆量,只是可惜了!”曹小哭顿足一处丘陵,瞭望远处那直冲羯人中军大寨的火龙,轻轻叹息道,“只当他是个人物,却难逃昙花一现。”
    贾玄硕同样摇头叹道:“倘若他先转至城下,与城中慕容精锐连成一气,或真能干成大事!”
    “三哥,咱们不去与父帅汇合,怎么顿兵此处?父帅迟迟不见咱们动向,必然担忧!”蒲雄实在忍不住,向那一直观望远处战局的蒲健问道。
    “我早遣了小楼子回营禀告,你不需担心,”蒲健头也不转,仍是目不转睛盯着远处那条直冲羯军大寨的火龙,不无失望道,“原还指望他能给羯人吃点苦头,但到底是年轻气盛,竟如此鲁莽,还真当自己有能耐,也不想想究竟怎么打赢的龙腾左司,包揽子也敢直冲!!”
    蒲雄挠了挠头,认真说道:“三哥,你说咱们要不要再帮他一帮,毕竟是他刹了左司锋锐,给咱们出了恶气!”
    蒲健皱眉道:“你看四面军镇,包括咱们神武靖平,仍在不断南返,根本没把司马白当回事。说明支雄镇住了局面,便连父帅也无能无力,咱们能去逞意气?你去知会一下小曹郡主,咱们得回去了,无需观望了!”
    “知会郡主?”蒲雄诧异道:“哎,你怎知小曹郡主同咱们一般心思?”
    蒲健一脚踹上去,骂道:“就你个趸货不开窍!快去!”
    “郡主,小蒲将军来告,氐人要回去同大部汇合了。”贾玄硕靠近曹小哭说道,“司马白败局已定,咱们再不回军,羯人要起疑的。”
    “郡主?”
    见曹小哭仍是看着岭下战场,贾玄硕催促道:“氐人主动与咱们共进退,乃是一番好意,咱们也不能冷落人家不是?”
    曹小哭这才回头,一双丹凤眼扫向贾玄硕,贾玄硕心中一颤,下意识的便低下头,暗道不妙。
    果然,便听曹小哭说道:“孤绝不能看他断送性命,大哥你素来知兵,务必想个法子救他。”
    贾玄硕一阵苦笑:“倘若非得如此,我便试上一试,只是没有万全把握,或许还得把咱们自己搭进去!”
    “不惜代价!哪怕去包揽子手中抢人!”曹小哭斩钉截铁道。
    贾玄硕大惊,这个司马白当真有这个分量么?但他却二话没有,昂首称喏——郡主决断,必然无错!
    直面抗衡包揽胜军,无论是兵力、体力、战力乃至兵卒装备,辽东兵马都处于绝对劣势,屡战屡胜一再创造奇迹积攒起来的士气,正被包揽胜军一截一截的削去。
    那包揽子所配骏马,乃是清一色的西域天马,整支队伍浑然一体,机动灵活无堪匹敌。
    精兵良马尚可一搏,但羯军之阵,却让人无从相抗!
    时于旷野里飘忽游猎,强弓劲弩漫天而至,便如放风筝吊扯辽东兵马,更可凭其坚甲铁槊强行纵插军阵,一再凿破辽东兵马阵角!
    简直是来去自如,生杀予夺!
    “好厉害的兵阵!”司马白双眼布满血丝,眸中一片黯淡,身边将士为护他周全,一波波的被斩落马下。
    原本不足六千的辽东人马,自在羯赵中军大寨前与敌军接阵以来,半个时辰不到的功夫,已被撕裂的遍体鳞伤,除却司马白未几受伤外,全军将士已然是人人挂彩!
    而他却无能为力,敌军动向他虽然看在眼中,却始终难以识破其意图。
    无论怎样奋力冲杀,都摸不到敌军的痛痒,不管怎样腾挪闪转,却都会被敌军狠狠撕咬上一口。
    而随着伤口持续流血,这由辽东一路厮杀至此的数千兵马,已然濒临支离破碎的绝境!
    裴金一个不留神突出了军阵,接着便闻一阵血腥,乃是敌锋捅到眼前,他只叹小命休矣,却觉身后一人将他硬生生拽回,另一骑已挡在了他前面。
    是二学子和杨彦救他。
    但杨彦这一挡,只扭头冲裴金咧嘴一笑,便被敌锋撞飞出去,滚于乱马之下,眼瞅成了一摊肉泥。
    “彦头儿!”裴金睚眦欲裂,眼泪蹦出,“俺跟羯狗拼了!”
    却被二学子死死按住,拉回阵中,这个往日厮杀最为狂命的人,竟是格外冷静:“金哥儿,且不着急,待殿下想出破敌之策,再舍命不迟!”
    军阵又是一颤,羯军这一爪掏来,不知又毁了多少弟兄的性命,二学子两眼通红,望着王旗下的司马白,一遍遍的祈告:殿下,殿下,带俺们杀出去!
    “殿下,敌人竟是包揽子!”裴山咬着牙关朝司马白说到,他右肩中箭,只能左手提刀勉力护在司马一侧。
    包揽子,三十年前宁平城下,几乎将司马皇室灭族的刽子手。
    大晋赖以拱卫江山的最后十万兵马,也难逃其追剿歼灭,此刻以狮子搏兔对付区区数千辽东残军,无异于虐杀!
    “殿下,冲出去吧,不可恋战!”阿苏德浑身是血的谏言道。
    “冲不出去了,除非想学龙腾左司!”司马白提缰朝左右黑暗中凝视,眉头紧紧拧在一起,恨不能将盘亘在那里的羯军包揽子抽筋剥皮,但他却不得不承认,自学七术,又有矩相傍身以来,第一次生出无能无力的感觉!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被甩在俎案上的鲤鱼,徒劳打挺而已,只能任由屠刀一片片割在身上!
    他忽然一笑,冲左右说道:“咱们也算很有本事啦,竟逼的羯人使出开国之阵,嘿,麾旆所临,风行草靡,我若没料错,这就是石勒赖以开国的兵阵,风行草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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