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变法,都是新的势力登台,旧的既得利益者会被淘汰,天下万法,不外如此。
    商鞅变法,最主要两点是土地改革和功勋制度,土地改革,正是从奴隶制度到封建制度的一大跨越,但这直接损伤的旧贵族的利益,而这功勋制度,让秦国产生了许多新的贵族,对旧贵族也大为不利。
    如此一来,旧贵族的利益被极大的伤害,在秦孝公死后,新君即位,政事不稳,旧贵族们想趁机推翻变法,他们联合起来,最终逼死了商鞅。
    楚国的吴起变法,只是到了一半,就再也进行不下去,被旧贵族给彻底推翻了。
    至于赢荡的国策,不管是这三阳制敌长廊,还是国务府,都未曾伤害到既得利益者的利益。
    冯章和向寿本是一脉,是楚国的贵族,至于司马错,来自魏国大梁,他们是这一场变法的受益者,唯一损伤的,就只有甘茂和樗里疾的权势而已,但这国务府,还是以左右相为尊,尤其是樗里疾,更是未动分毫,对此,他们也没多少反对的理由。
    可这御史台的设立就不一样了。
    臣子们都看的明白,御史台名为监察天下百官,其实要想监察的,还不就是秦国的中高层贵族们,大王此举,这是要进一步将大权抓在手中了。
    更甚者,御史台不单单有监察之权,更有问责之权,御史台设大牢,设审查,这威力,谁都不能小觑了。
    嬴荡知道,要想做成此事,遇到的最大阻力,必然是来自樗里疾。
    司马错,向寿和甘茂,这三个人虽然不和,可他们两个楚人,一个魏人,相比樗里疾,在秦国的根基不深,能有今天的地位,都是用自己的能力博取来的。
    他们也代表不了秦国中高层贵族们的利益,甚至这个御史台的设立,对他们不仅没有坏处,而且还有好处。
    从张仪入秦为相时,樗里疾就已经是右相,这么多年过去,秦国的左相前前后后换了三个,但唯独这个樗里疾,却一直都在。
    因为樗里疾乃是惠文王的兄弟,秦国的王族,他是秦国朝堂之中,秦国所有贵族势力的掌舵人,嬴壮虽为左庶长,但他年少,在贵族们心中要认的,还是他樗里疾。
    遥想当初,商鞅因太子之罪,割掉了孝公的哥哥、公子虔的鼻子,单说地位,当年的这公子虔,似乎就是今日的樗里疾。
    嬴荡此举,不仅是在约束贵族们,更让贵族们会觉得,这股风一旦吹起来,他们会回到当年被变法支配的恐惧,当年被杀掉的贵族,鲜血都能染红河流了,所以他们肯定会极力反对。
    还有,嬴壮能有不臣之心,其一,是嬴荡性格暴虐,臣子们对他是又怕又恶,所以大多都去支持了嬴壮,现如今的情况,是嬴壮甘茂这些人勾结在一起,想要逼死秦王,所以这甘茂就会是第二个反对的。
    嬴荡深知,此事推行不易,不过,眼下就是最好的时机了。
    此时的洛邑,没有朝臣干扰,四周又尽是秦国大军,秦王大胜五国,声威浩荡,秦人无不尊王,推行这第三道国策—御史台,也阻力最小。
    他这两个弟弟,嬴稷好除,但嬴壮难除,要想灭了嬴壮一脉,要么就是如历史记载那般,放纵嬴壮,让他造反,季君之乱一生,则将其党羽一并剪除;要么就是行御史台之策,此为大计,不仅能收缴权利,更能削弱嬴壮党羽,将其灭之。
    如果说樗里疾是秦国贵族们的掌舵人,那嬴壮就是代表。
    “大王,臣认为不妥!”
    好生意外,所有人都静默不语,偏偏是司马错第一个站出来反对,难道他真想在蜀国待一辈子?
    这可不是个好现象,樗里疾和甘茂是一定会反对,现在又多了一个司马错,那他这边就没多少胜算了,难道寡人将司马错看错了?
    “如何不妥?”
    嬴荡盯着司马错半晌,才问出了这句话。
    “回大王,臣以为的不妥,非御史台不妥,而是臣自己不妥,臣所学乃是纵横家,兵家,可这御史台新立,定然是万法待出,臣能力有限,自认难以当此重任,此举恐耽误了秦国大事,臣告罪!”
    真是没想到啊,这司马错居然是一个这样圆滑的人物,既不提这御史台的好不好,也不说这御史台该不该有,就只说自己难以胜任。
    再一细想,好像是寡人的疏忽了。
    这些臣子们,个个都是人精,他们岂能不知,这御史台日后主要对付的是谁,谁又知道大王有没有决心、有没有能力、甚至有没有手段搬动这座大山。
    强如孝公,在他死后,商鞅还不是落了个车裂的结局,往事可是历历在目,况且他司马错是个魏国人,到秦国就是来打工的、混名声的,也没有和秦国死磕的理由,现在该有的他都有了,没必要搭上性命,甚至还有子孙的性命。
    “那其他人以为如何?”
    见秦王再问,向寿本想说话,可一看樗里疾和甘茂,这话还是留到后面再说吧。
    “臣赞同。”
    这还真是意外连连啊,该赞同的反对,该反对的赞同,又是甘茂同志的踊跃发言。
    今日,他所有的举动,全部都在嬴荡的计划之外,放眼全场,他倒像是对秦王最忠心的那一个了。
    “喔,左相有和见解,还请细说!”
    嬴荡看着甘茂,忽然间,倒是有点儿喜欢他了。
    “臣八岁之时,曾喜玩闹,不喜读书,终日荒废,忽悠一日,父亲问我,日后想做成什么,当时,臣与一群孩童嬉闹,有人扮演刺客,有人扮演军卒,有人扮演……”
    说到这里时,甘茂抬头望了一眼嬴荡。
    “有人扮演国君,而臣扮演的便是我楚国的相国,臣当时是这么回答的,臣愿做天下名士,辅国良臣。
    父亲又曰,既是辅国,岂能不读书,汝终日如此,只能做个凡人罢了,若想真成辅国丞相,就得志存高远,舍弃玩闹,用功读书,从此,臣铭记之,万不敢忘,才有了这百家之学的虚名。
    今,臣斗胆问大王,大王是想要这天下,还是偏安一隅?”
    嬴荡立即醒悟。
    这话有两层意思,一层是再向秦王表明志向,一层是要帮秦王促成此事。
    甘茂这是在向寡人示好么,让寡人原谅你,你只想做一个辅国良臣,唉,你早干嘛去了,总不能以为寡人当年犯了错,你就要杀了寡人吧。
    不是寡人不欣赏你,而是寡人有点儿怕你,怕你太聪明,又不忠心。
    “当然是这天下了,寡人要这普天之下,尽是王土,黔首安乐,不再受战争之苦,只有统一,才能和平!”
    趁此机会,嬴荡也是一展秦王抱负。
    甘茂对他行礼,之后再转向群臣。
    “大王高论,也是大王之志也,诸位秦国臣子,可有此志向?”
    见甘茂回问,向寿第一个应承,其后冯章,还有一应将军们,他们呼声最大,樗里疾和司马错开不开腔,已经不重要了。
    “那好,茂八岁时,一孩童尚且如此,况且一国乎,大争之世,我秦国有一统之心,就需得如孩童一般,放弃嬉闹,苦于学习。
    御史台之举,虽有阵痛,但必是暂时,我秦国臣子,需当弃个人利于不顾,忠心为国,如此,才能做成这万世基业,青史留名啊。”
    甘茂一席话,是以小见到,由表及里,说的嬴荡都恨不得给他拍手了。
    他这例子,举得非常恰当,这不仅是让樗里疾眼光长远些,不要只看眼前的利益,更是规劝司马错,要做青史留名的臣子。
    还有让秦王表明的志向,也是表一个态度给司马错,你做了御史台令,寡人会鼎力支持你,秒啊,真是一箭三雕!
    唉,说得这么好,怎么放在他自己身上就不管用呢,甘茂如此殷勤,寡人需得步步小心,若是着了他的道,可就不好了。
    那边樗里疾一听,这摆明了是在说他,一脸气呼呼的。
    “左相劝人,可真是说的妙啊,好一个舍弃眼前利益,左相是不吃不喝,但其他人不吃不喝是不行的,御史台监察天下,这的确是可以约束众臣,但如此一来,左相就不怕御史台打破平衡,蒙蔽大王视听,到时候大王可就只听司马错一个人的,你难道不怕吗?”
    樗里疾极力反驳,嬴荡坐于上首。
    哎,这话怎么越听越不对味了,寡人可还坐在这里了,你樗里疾就敢说这样的话,分明是斥责寡人昏庸无道,只会听信谗言。
    你这老头,虽是寡人的叔父,可这样说也不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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