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天下多变之际,秦外交令苏秦,卒于鲁国的消息,开始席卷天下。
    咸阳城中,一早就得到了讯息。
    秦王在知道后,先是沉默了许久,其后,火速下令,召秦国典客大夫陈均入宫,入国务府,接任秦外交令一职。
    帝王做得久了,嬴荡的心,也早就硬了起来,何况苏秦的死,本就是他预料当中的事,在这个时代,一个年近八旬之人,难道还算不上是高寿吗?
    可他是谁,他是苏秦。
    一个在嬴荡焦头烂额之际,入秦献上计策,让秦国一直走到今日霸主地位的能臣,一个给秦国外交台,打下坚实基础的人,更是规划了以后,天子之路的人。
    对于苏秦入秦那日的光景,嬴荡还是记忆犹新。
    那时的秦国,刚经历了季君之乱,国力衰弱,百废待兴,咸阳城中,也是一片混乱,就连冯章举兵雍城平叛,战事还未定下,楚国却在这个时候,趁机攻伐越国,这个秦国的盟友。
    也就是苏秦,给他打开了新的局面,任用白起为将,一举攻破了楚国两都,秦国的霸主之位,此人居功至伟。
    时至今日,嬴荡与苏秦的关系,已不单单只是君臣关系这么简单了,人都是有感情的,苏秦和他之间,也一样是有感情的。
    他需要时间,来缅怀这位昔日的臣子。
    唉,人固有一死,走就走吧。
    是了,秦国的老臣,算着着实不少,向寿,孟轲之人,也终将有离去之时。
    就在秦王下令,以陈均为新任外交令后,又派遣宗正出使鲁国,以秦国上卿之礼,祭奠苏秦,既然他都在曲阜长眠了,那就让他留在那里,好好安歇吧。
    苏秦人不在了,可他对天下大势的判断,却都是对的。
    齐王田地,果然是不遵三帝盟约,这天气一暖和起来,他就立马招募大军,攻伐燕国,那秦国上下,也当遵循苏秦之策,伺机出动,再次攻伐韩国,这一次,一定要彻底将韩国打废,就算韩人联合了魏人,早有准备,可也一样,挡不住秦王一统的心。
    秦国从表面上看起来,是风平浪静,但暗地里,上将军府已经全力开动,秘密召集各地将军,三大都督,火速入秦。
    督粮司、战略司、辎重司、御马司,各司其职,为即将到来的大战,做好后勤准备。
    这一日上午。
    晴朗,无风。
    咸阳城二十里外,有一支车队,正在缓缓而来。
    看这些战车,该是秦国的郎官了,可再看那些个骑士,就有些不像是秦国的士卒了,不对,准确来说,他们连秦人都不是。
    秦人男子,上至秦王,下至孩童,都有束发之礼,正衣冠,也就是正心明德,正心明德,也就是以尊礼乐,这是治礼台所提倡的,而车队中这些个骑士们,他们个个披头散发,上身皮甲,下身长裤,颇有胡人之相,再看其军中竖立的大纛,原来这是义渠的队伍。
    此刻,秦义渠君翟荣、美人芈媗,正同坐一辆车驾当中,朝着咸阳驶去。
    芈媗偎依着翟荣,怀中抱着一个婴孩,婴孩正在睡觉。
    原来这婴孩,正是芈媗为翟荣所生。
    离咸阳是越来越近了,翟荣的心中,也越来越没谱起来,倒是芈媗,她的目光当中,还是一如既往地透着坚定。
    “唉,咸阳就在眼前了,我实在不知,秦王的话,该不该信,离开了放马原的义渠人,就像是离开了天空的苍鹰,一双翅膀,注定要受制于人了!”
    翟荣在感慨。
    芈媗怀中所抱,是个男婴,取名翟秦,这名字也是芈媗所取,至于为何要叫个秦字,这意思很明显,是心向着秦国的意思。
    这男婴是去年一月所生,到了今年,已有一岁两月大了,秦先王妾为义渠君生子之事,最终还是由义渠郡守嬴稷,传到了秦王的耳中。
    原以为,秦王会对于此事,大为震怒,甚至有举兵义渠的举动,可谁能想到,秦王竟然邀请义渠君入咸阳,要亲自为其赐婚,以正芈媗和翟荣之名。
    这样的事情,就是放在民风开放的秦国,也是极其罕见的。
    因此,翟荣也一直在犹豫当中,到底去不去咸阳。
    至去年年底,秦王三帝会盟后回咸阳,又派遣使者,再次召义渠君入咸阳,最后还是芈媗说动了翟荣,方才有了今日这来咸阳之事。
    芈媗一向是很善解人意,她知道翟荣的担忧,抓过了翟荣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让翟荣紧贴着她,又神情坚定的望着。
    “咸阳就在眼前了,此次进城,会真如秦王令中所言,赐婚与你我,你一直担忧,全因你不知秦王也,秦王的谋略,远超你我想象,对他来说,活着的义渠君,才是最有用的!”
    每逢在这个时候,翟荣都有些心烦。
    他自诩聪慧,可偏偏很多事情,都需要芈媗来给他开导,不过,这也让他觉得欣慰,因为芈媗这个秦人,会一直站在他的这边。
    或许,这就是他沉迷缘由吧。
    “你乃秦先王之妾,而我名为秦国之君,实乃义渠之人,两相结合,已然让秦公族震怒,可偏偏事出反常,秦王有此举动,真让我心难安啊!”
    翟荣也听说,秦王下赐婚令时,就有公族反对,尤其是前丞相樗里疾,更是第一个反对,这也更是加深了翟荣的顾虑,真要不是因为眼前的女人,他是一定不会来的。
    而芈媗为何这么有底气,那是因为,自从她结识了翟荣后,秦法对义渠郡的治理,进展容易多了,义渠之人,也很少再有大举反抗的情况,甚至义渠郡还有了郁郅大学宫,以秦国礼法,来教化义渠贵族。
    数十年后,秦国义渠,再也不分你我也。
    既然这才是秦王想要的,那他就一定不会在彻底驯服义渠人之前,得罪义渠人。
    “你知道什么样的鞭子最狠吗?”
    芈媗语气一转,忽然这样一问,真是让翟荣摸不着头脑。
    他印象里,最狠的鞭子,那一定是兽皮做的,再用温水泡过,抽打在身上,皮开肉绽,不过,依他对眼前女人的了解,一定不会这么简单的,所以他聪明地摇了摇头。
    “只有最温柔的鞭子,才是最狠的!”
    说这话的时候,芈媗看着翟荣,眼神当中,满是柔情,时至今日,她已经彻底爱上了这个让她自由的,义渠男子。
    “就像是我对你这般,是我温柔的鞭子,驯服了你,才让我的儿子夷陵君,可以顺利开始对义渠郡的治理,可以顺利去教化义渠人,成为真正的义渠郡守,甚至有朝一日,因为这温柔的鞭子,秦人还会成为放马原上的主人,而你和你的义渠人,会漫漫的消失在这温柔之中!”
    这样一说,翟荣在这霎那间,明悟过来,他心中满是震惊,眼中满是不信,然后半晌不语。
    最终,还是接受了残酷的现实。
    芈媗则就这样静静的望着他。
    两年多前,翟荣站在郁郅城墙上,望她一眼时,她就开始去明悟,秦王的意思了,等到她肚中有了翟荣的孩子,秦王却还不质问时,就基本可以确认了。
    只是这些年来,她从未和翟荣摊开来过,现在随着岁月的变迁,她要吐露心声的想法,是越发地强烈起来,终于在今日,即将到咸阳时,尽皆宣泄。
    “哈,你的鞭子,秦王的鞭子,都是温柔的,你早就知道了秦王的鞭子,所以你才笃定,秦王对我,只会赐婚,现在一想,秦国在我义渠,的确是立足脚了,不费一兵不足,只用一个女人,好高明啊,时至今日,世事难更,我只问你一句,你是见到我之后有此心,还是在见到我之前,就已有此心呢?”
    这件事情,对翟荣很重要,这是翟荣觉得,他唯一能留下的东西了。
    他就是因为沉迷于芈媗的温柔,才丢了义渠的大业,若是在见他之后有此心,那芈媗是真心待他的,若是在去义渠前,就有此心,那对他,则完全是利用,不对,是色诱了。
    芈媗媚眼柔情的望着他。
    “我去义渠,乃为稷儿,不为义渠君,今回咸阳,乃为翟荣,乃为秦儿,不为别的。”
    翟荣望着她的眼睛,又沉默了半晌。
    “咸阳就在眼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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