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葆华从背后取下包裹,在地上解开,露出一个木盒子。
    燕小乙惊喜问道:“华哥儿,这是哪里取来的?”
    “这是那乞丐首领睡觉的地方翻出来的,怕是他的棺材本。被我一股脑儿全卷了来。”
    夏进忠也是阴转晴,嘻嘻笑道:“我就说了,华哥儿怎么会走空?”
    在众人瞩目下,曾葆华打开了木盒子,里面满满的全是铜钱,各年号的通宝都有,甚至还能看到几十枚“开元通宝”。中间还有十几枚银饼和一枚金饼。这个乞丐首领,到底眯了多少钱财,这些钱财又牵涉到多少条人命?
    曾葆华抓了一把,哗哗地又落回到木盒钱堆上。
    “华哥儿,这么多钱,足够我们进城了吧。”夏进忠满脸喜色道。
    “绰绰有余,除去金银饼,这里应该有一千多钱,足够我们进城门了。”曾葆华转过头来,“闻先生,郭壮士,何不跟我们一起进城?”
    闻师道点点头,“好!”
    郭豹子哈哈一笑,“我正想进洛阳城去,看看这神都风华,苦于无钱交税。华哥儿慷慨解囊,某就不推辞了。”
    “进城去!”
    “入娘贼的,终于可以进城了!”
    看到几位同伴欢呼雀跃,曾葆华心里长舒了一口气。
    这次下山,责任重大,带着全村,嗯,应该是全山寨人的期望。可惜出师不利,才下山就遇到了强敌,然后被撵狗一般四处逃窜。奔波三四个月,折了一多半人手,终于可以进城了。
    “我等要不要找个地方清洗下?这臭哄哄的样子,守城的军汉趁机多要钱,那就不妙了。”杨崇义迟疑地说道。
    “小义,以前一直以为你只是个棒槌,想不到还是有几分醒目。”夏进忠咧着嘴说道。
    曾葆华闻了闻自己身上,呃——,这味道真是太爽酸,已经化气为罡,将外人阻挡在三尺之外了。必须得去洗洗,否则自己都受不了了。
    东城门刚开,守门的禁军就看到一伙人在门口等候多时了。他们跃跃欲试,一副要赶着去见大场面的样子,混在一群倒夜香,卖早菜的人中间,显得有些与众不同。
    不过对于守城的禁军而言,只要捧上了足额的铜钱,那就一视同仁了;只要身上没有违禁的刀械弓弩,统统放行。
    走在洛阳城东市的街道上,行人穿梭如织,时不时有高车怒马驶过,载着锦衣玉带,有健仆相随的贵人。街道两边雕梁画栋,鳞次栉比,更有丝竹声声,隐隐飘在空中。转过一道街,这里商贾涌动,街边多是挂着各种幡旗和招牌的商铺。有丝绸铺、珠宝店、成衣铺、生药铺和香料铺。北方的皮毛,南方的果脯,东北的山参,西北的青盐,东南的海珠,西南的丹砂,琳琅满目,让杨崇义等人看得目不暇接。
    “气象万千,果真是天下神都啊!”略通诗书的燕小乙忍不住感叹道。
    “是啊,这就是天下神都!荟聚天下精华的洛阳城。”
    听了闻师道的话,曾葆华转头看过去。闻先生还是一如既往的阴恻,你真听不出他是在赞还是贬。
    “华哥儿,你觉得这洛阳城如何?”郭豹子转头问道。
    “虚华难掩其残破零落。”曾葆华摇摇头道。
    “华哥儿何出此言?”闻师道转过头来问道。
    “我等进城门时,两边的城墙上,全是斧砍刀劈,火烧烟燎的痕迹。就是那扇城门,虽然刷上了厚厚的一层朱漆,可还是能看出满布的破痕。一叶而知秋,此时的洛阳,已经没有汉唐之盛状了。”
    “城池广阔,六街内士女骈阗;井邑繁华,九陌上轮蹄来往。风传丝竹,谁家别院奏清音?香散绮罗,到处名门开丽景。东连巩县,西接渑池,南通洛口之饶,北控黄河之险。金城缭绕,依稀似偃月之形;雉堞巍峨,仿佛有参天之状。”
    曾葆华满腔悲戚地说道:“眼前这洛阳城,能看到这诗里的风韵吗?还能看到半分汉唐盛世的影子?”
    “华哥儿说得没错。这一切,在斑驳的城壁残门中化成了昨日黄花。城外流民棚营,连绵数十上百里;河南和河北,赤地千里,十室九空。只是这朱门高户,依旧醉生梦死。该死的已然死去,死不了的却还在这炼狱人间煎熬着。中原神州,真希望来一场大火,让它毁灭也好,磐涅也罢。烧吧,尽情地烧吧。”
    看来是自己的一席话,把闻先生心底的痛楚勾起来了。他双目赤红,几近癫狂地嘶叫着。家破人亡,几成行尸走肉的人,就是这个样子。
    曾葆华和众人默然无语。
    他抬起头,看到太阳已经跃出城头,投在街道和行人上。虽然是朝阳,却是摇摇坠坠。看着光亮无比,却没有太多的暖意。此时从街道两边的坊间巷道刮来几阵风,卷着闻先生这痛心疾首的话,让曾葆华觉得森然刺骨。
    察觉旁边几位锦衣人向这边频频转头,似乎听到这边的议论。曾葆华心生警惕,连忙示意燕小乙和杨崇义,扶着闻师道,连同其他人,迅速离开。
    找了一家成衣铺,换了一身旧衣服。再找了一家小饭馆,两碗粗麦饭就着一碗羊杂汤灌下肚,夏进忠等人都觉得回了元气。
    闻师道也平复了心情,歉意地对曾葆华道:“华哥儿,在下刚才实在是失礼了,当众胡言乱语。这天子脚下,要是被巡街或公人听了去,就是一场祸事。在下躯残心死,捉了去就捉了去,只是连累华哥儿跟几位少年郎,在下万死难辞其咎啊。以后凡事以华哥儿马首是瞻,悉听吩咐。”
    “谢过先生信任。先生言重了,我等更不法的事情都做过,不在乎这几句胡言乱语。就算当街骂皇帝老倌,只要瞄到了脱身的退路,也是敢做的。”曾葆华笑呵呵地答道。
    他听出来了,闻先生已经表明了投奔的意思。不知道他因为什么摒弃了死志,愿意坚强地活下去,不过这总是好事。
    闻师道一脸正色,迅速进入到谋士身份,开口问道:“华哥儿,你们费尽全力也要进洛阳城,可是有要事?”
    “有要事。”曾葆华那双澄清的眼睛看着闻师道,“山寨的日子不好过,家父想要招安。于是就派我等来洛阳城,找一位旧识。想请他牵针引线,趁着新皇登基,大赦天下之际,谋个出路。”
    “招安?”
    听了曾葆华的话,郭豹子似笑非笑地问道,“某非令严和华哥儿认为这天下要太平了?”
    “不,非但不会太平,可能还会更乱。”曾葆华斩钉截铁地说道。不瞒各位,我可是读过“五代十国”百度百科词目的人,这是我最大的优势。这鬼世道,还有几十年煎熬呢。
    郭豹子变得疑惑不解了,“既然华哥儿知道不会天下太平,为何不在山寨里避祸呢?哥儿莫非失心疯了吗?”
    “这天下如沸鼎,可有一寸安宁之处?躲,能躲到哪里去?而且那太行山上,也不是世外桃源。”曾葆华看向郭豹子,鼓着眼睛说道。
    在山寨里避祸?真是说话不腰痛,晋梁打了十几年,两边的兵马在太行山来回过了不知多少次了。多少强横爱跳的山寨,早就化成了泥土。剩下的连环十三寨,一是机灵,二是运气好,没有一个是靠实力活下来的。
    “没错!一味躲避是没有用的。当初在相州,在下被虚名所束,意气用事。以为避开了就能守节全义,结果沦为鱼肉,家破人亡。这鬼世道,你做个强人,做个疯子,也好过被人吃掉。”闻师道恨恨地说道。
    他是聪明人,马上听出了曾葆华话里的意思,出言附和。
    只是这话让人有些黯然,众人静默无语,想起这该死的世道,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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