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七月,漠北草原上最舒适的季节,放眼望去齐腰高的青草一眼望不到边,这也是草原牧民们最开心的时刻。
    狼居胥山下坐落着一座夯土垒砌的小城,这做带有强烈汉地建筑风格的城市有一个非常霸气的名字,龙城。
    自冒顿单于时代结束南侵,汉匈结为兄弟之邦以来,匈奴人就把王庭从漠南温暖的头曼城,来到漠北相对苦寒的龙城居住。
    南侵的道路截止在漠南,匈奴人把大量精力放在欺负漠北匈奴左地的东胡残部乌桓、鲜卑两族,自从冒顿单于征服西域二十六国,老上单于杀大月氏王以头骨做酒器以来,匈奴右地也被彻底笼罩在狼旗的铁蹄之下,短短三代人的时间就建立起一座东西横跨近五千公里的庞大帝国,匈奴人进入前所未有的自我满足状态。
    匈奴人对前所未有的功业空前陶醉,简直像个醉醺醺的酒鬼抱着酒瓶不撒手,当年屡次欺辱匈奴的东胡何等的强大,还不是被他们大匈奴三拳两脚踹进东边的大山里捉迷藏,堂堂游牧民族沦落到以渔猎为生简直是个笑话,西域的大月氏人之流犹如秋风扫落叶般被打废掉。
    二百年前还被称作猃狁的匈奴人巴巴的跑到赵国续亲缘,差点被赵国人羞辱的自杀,随后他们纠集多个部落屡犯赵境作为报复,却被赵武灵王打的狗血淋头不得不退去,蛰伏不到百年改名换姓匈奴人又一次站起来了,而且这次将成为撑犁之下最伟大的帝国。
    就连那始终高高在上,向来瞧不起狄人的诸夏帝国,不照样被大匈奴的兵锋威迫的议和,汉人皇帝屈尊降贵和大匈奴单于称兄道弟,这一次不但打是何等的骄傲和自豪,他们骄傲自豪到醺醺欲醉。
    “不思进取,不思进取啊!”中行说为赵涉斟上一杯水酒,愤愤不平地说道:“我大匈奴正值春秋鼎盛的时刻,大单于帐下牧民四百余万口,麾下控弦精兵五十万,只要想打汉地岂不是手到擒来的小事,奈何大单于不思进取每日以酒肉美女为乐,或是带着麾下精锐东狩乌桓山,这是在消磨士气挫伤将士的意志呀!”
    听到打匈奴三个字,赵涉眼角闪过一丝轻蔑迅速消失,眨眼之间变成一副忧愁表情:“谁说不是呀!打完雁门我还满心以为会大掠边郡震慑汉军,没想到左贤王带着大军班师回朝,白白错失一次良好的机会。”
    “诶!贤弟你这么可就想差了。”
    “此话怎讲?”
    中行说眯着眼睛说道:“左贤王做的对,在大单于没有下定决心南侵汉地以前,实在不宜过度刺激汉家皇帝的神经,边地的弦崩的太紧会让漠南的部落怨声载道,万一汉家皇帝命令李广、程不识率领十几万车骑出塞打咱们大匈奴左地可就糟了。”
    赵涉装作懵懂的样子问道:“汉将出塞必不可持久,放汉军进入草原大漠也走不了多远,左贤王退避三舍等待时机不就行了?”
    “诶!贤弟又错了,左贤王的王庭不可轻动,而且左贤王本部退却之后,草原上的小部落和那些牛羊可如何是好?被汉军扫荡一次不知道要死多少人,纯粹拼放血战咱们大匈奴拼不过汉人的。”
    他把匈奴的制度内情娓娓道来,赵涉才恍然大悟惭愧地说道:“兄长久居大匈奴深谙风土人情,弟虽然在汉地薄有才名却远不及兄长手段老辣,灭雁门郡治的谋划让我佩服不已!”
    中行说呵呵一笑:“贤弟这就见外了,咱们俩同出自汉地又同样受到汉人皇帝无端欺辱,可谓之同病相怜的两个苦命人,互相帮助提携岂不是人之常情?想条侯周亚夫也是一代英雄人物却冤死在汉人皇帝的手中,就连我这个久居龙城的废人也要为条侯愤愤不平呀!”
    赵涉顿时脸色大变,阴着脸像漆黑的锅底似的,眼眸里的怒火不可遏止的喷出来,恶狠狠的瞪了中行说一眼。
    “抱歉!我这人说话关不住大门,有时候说偏了话请别在意啊!愚兄还有事,就告辞了!”中行说的脸上见不到丝毫歉意的表情,笑容满面的离开。
    赵涉瞥着那道佝偻的身影消失,抽出匕首狠狠的掷向标靶,锋利的匕首刺入靶心的红点上没入深深一截,仿佛那匕首刺中的正是中行说的心脏。
    出了赵涉的帐篷马不停蹄的来到单于的王帐,军臣单于和左右谷蠡王、左右大都尉、左右大当户、郝宿王等重臣喝酒玩乐。
    “奴婢拜见大单于,祝大单于的身体像草原上的野牛那样健壮。”
    军臣单于被这马匹拍的喜笑颜开:“中行说还是会说话,我每次听到他的奉承浑身舒服,快起来吧。”
    奴仆们搬来羊腿和水酒,中行说就堂而皇之的坐下来,匈奴的贵族们突然很不爽,左谷蠡王伊稚斜嘲讽道:“汉人阉奴,我看你骑不得马,射不得箭,放牧牛羊剪羊毛挤羊奶也不行,除了会花言巧语拍大单于的马屁还会做什么?”
    “这条老狗还会舔大单于的脚指头,哈哈哈哈……”
    在座的匈奴贵族哄堂大笑,就连军臣单于也乐的捧腹笑起来,在场的匈奴贵族不断的嘲讽他是条老掉牙的阉狗,中行说风轻云淡地说道:“我只是大单于的一条老狗,但是老狗也有可用的时候,比如打雁门郡就是我这条老狗出的计谋。”
    “好你这条老狗,出几个阴谋诡计就翘起尾巴了,老子今天就剁了你的狗头,挖出你的心肝看看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右谷蠡王居犁抽出短刃站起来。
    “居犁还不快坐下!”
    “大单于!”
    军臣单于板着脸:“坐下!这条老狗属于我,你要是还认我这个兄长就立刻坐下。”
    右谷蠡王不甘心的坐下来,他的兄弟伊稚斜向他递来安慰的眼神,龙城里人人都知道汉人阉奴中行说是大单于的狗,哪怕是大单于的兄弟也不可以挑战狗主人和老狗之间的信赖关系。
    匈奴大贵族明智的放弃继续冲突,为了一条没用的老狗挑动匈奴高层的关系很不值得,军臣单于也意识到他的态度有问题:“中行说,你说那个汉人赵涉到底有没有问题?本单于是不是该大用他?”
    “回禀大单于,条侯周亚夫之死在汉地四处疯传,那首童谣也传到汉地的边郡,由此可见赵涉的经历不会有错,杀雁门太守冯敬是他献上的投名状,表现的中规中矩到也没错,可是奴婢的心里有些不安,赵涉遁入匈奴的过程太容易也太快了,奴婢觉得可以把他放在龙城呆上几年,待他在王庭娶妻生子再大用也不迟。”
    左谷蠡王伊稚斜冷笑道:“好你条老狗,还敢在大单于面前耍小心思,前些日子赵涉是先到我的帐下待了两个月,然后由我引荐给大单于的,你要是敢从中作梗阻挠大单于用人,我这把刀就剁了你的狗头!”
    “伊稚斜听他说完!”
    中行说又说道:“我怀疑赵涉或许另有图谋,他对汉家皇帝的恨意会影响到我们大匈奴的进取方向……”
    “你这老狗口口声声说自己憎恨汉家皇帝,怎么落到其他汉人怨恨汉家皇帝就是另有所图了?”
    “我看这老狗八成是嫉妒心发作,赵涉比老狗更年轻名气也更大,对汉家皇帝的恨意更强,生怕自己的位置被赵涉抢了。”
    左谷蠡王伊稚斜愤怒地说道:“大单于看不上赵涉就给臣弟,我觉得赵涉这个人用起来很顺手,比某些只会拍马屁和阴谋诡计的老狗强上一百倍。”
    中行说低着头不说话,他心里明白自己无论怎么解释都没有用,换来的只会是更大的羞辱甚至惩罚,军臣单于只是讨厌兄弟属下插手管束属于他的东西,如果换成他来惩罚是不会介意狠狠抽自己几鞭子,这些年犯过的错被军臣单于抽了几百鞭子,没杀他只是因为他比较有用罢了。
    军臣单于还在思考,他很了解匈奴贵族们的德行,但是又不能过分压制这条精心饲养的老头,想来想去找出个折中的办法:“赵涉我是要用的,但是他的位置不可以和中行说重叠,留着他在王庭里教导太子于单的学业,有需要的时候左谷蠡王可以招他去做事,记得用完人要还给太子。”
    “臣弟明白!”伊稚斜冲着中行说冷哼一声,心里暗暗的记下这笔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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