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乙山门后,是一条直达主峰缥缈峰的漫长石阶,其名为“上云梯”,新入门的弟子需攀梯直上,遍观沿途的仙家景象,再穿过山腰处的云雾海,来到玉京山上层,进行入门典仪。【←八【←八【←读【←书,2↘3o
    张安士擦了擦额角的汗水,四周云雾缭绕,攀登至此,他行程已经过半,再加把劲,便能一观那霞光漫天,云海无边的盛景。
    只是……
    张安士不是很兴奋,比起那些恨不得飞入云中的同门而言,他表现得很淡定,他独自一人落在队伍最后,偶尔回首顾盼,想念那座生他养他的小城,想念城里城外的人。
    也不知,她如今怎么样了,没有他陪伴,山野拾樵会不会孤单呢……
    莲千叶缓缓走过中庭,步入佛堂。
    她盈盈跪下,取下僧帽,瀑布般的黑发飘然散落,蓄发是莲门天女为了人前显露圣仪,才拥有的特权,若非天女,还要住在寺庵内,自然……
    老师太目光怜悯,轻轻摸了摸她的头顶,然后取起了托盘上的剃刀。
    莲千叶双目微合。
    三千烦恼丝,一剪解千愁。
    山野小庵的梵钟敲响。
    当……
    张安士听着玉京山的太平钟声,低头整理身上的青白羽衣,随后,他腋下夹着经卷,推开了门,只见金色的云海蔓延到了天际。
    光阴荏苒。
    张安士从一只仙鹤的背上落下,快步走进书信房,负责此间的执事一见他便摇了摇头。
    他见状面色失落,从怀里取出一封信,递给了执事。
    给莲千叶的信,不知道为何,她从未回过,他曾经在给父母的书信里,托他们打听他这位……朋友,但是家人的回信语焉不详,似乎有难言之隐……
    张安士很是担心。
    但一入仙门,若想踏足世外,便要筑基有成,还要秉承先烈之志,达成北上猎妖的出师任务。
    “啊,我要修行……”
    终日埋在玄门浩瀚藏书中的张某人,发出了如上感叹。
    修行!
    天边鱼肚的斗神院,少年在众多勤勉锻炼的武者间,挥下了第一剑。
    修行!
    天花乱坠的经义院,台上讲师妙语连珠,聆听的少年笔墨横飞。
    修行!
    五光十色的术道院,大汗淋漓的少年一脸攒劲,指尖有细弱的火苗跳动着。
    修行!
    丹鼎院的苗圃中,少年举起扫帚追打着捞过境的云雀,负责挑水的同伴连忙避开了他。
    修行!
    仙工院的作坊里,前来打杂的少年一锤子落下,然后抱着手指,满地打滚,一旁看护的器师单手扶额。〖∈八〖∈八〖∈读〖∈书,2∞3↓o
    啊,这就是玉京山上的修行……
    他御剑而来。
    啊,啊咧?
    那座山野女庵的废墟前,身材挺拔,相貌英俊的负剑男子呆立着。
    一阵天旋地转。
    “北地朝阳寺和太乙玄门围剿了一支魔道余孽……”
    大火燃起。
    “首恶尽诛,但是走漏了几只小虾米……”
    尼姑们一个个倒在血泊中,老师太靠墙坐下,双手合十,神态安详,唯有脖子上显露着一条殷红的血线。
    “他们为了报复正道,袭击了莲门几间没什么修士镇守的小寺庵。”
    长发及腰的莲千叶在火海中,侧身回顾,幽幽看来……
    一切恍然如梦。
    杀!
    斩!
    灭!
    死!
    政事院的功行大殿,年轻的剑者进出、进出、进出、进出……旁人看他的目光逐渐从惊讶变成了畏惧。
    河畔。
    一脸淡漠的张安士脱下被血污染红的衣袍,俯身清洗着暗红色的剑身。
    “阿……哈……”
    张安士微微抬头,只见河对岸,有一男子躺在睡席上打着哈欠。
    那人穿着一袭素雅的道袍,见张安士看过来,他微微一笑,刚要说些什么,突然面前飞过了一只花蚊子,他如临大敌,连忙抬手扇了扇,驱赶了半天,才无奈道:“呵呵,抱歉,我有点招蚊虫,那个……”
    说着,他脖子歪扭,一脸僵硬,还抬起手,放到脑后,一副想拍下去,又不好拍的样子,最终,他保持着古怪的表情和动作,一动不动,直到一只大蚊子从他脖子后,摇摇晃晃地飞了出来,他才叫骂出声。
    “玉京山的蚊子都他娘成精了吧,全盯着我一人咬,对面不是有个浑身血气的小年青吗?什么意思啊,吸了我的血能成仙了是不?还让不让人午睡了……”
    张安士收剑回鞘,默默走开,身后的声音突然低沉了许多。
    “……听说,近年玉京山有个古怪的新弟子,初一入门,疏于修行,终日泡在藏书阁,后来心情大变,修为一日千里,还专门接取那些猎杀妖邪魔修的任务,区区筑基修为,便有不俗的战绩……”
    张安士头也不回,径直离去。
    那人抬起右手。
    张安士的佩剑自行出鞘,飞入河对岸之人的手中。
    张安士当即转过身子,并从纳物法器中取出了另一把长剑。
    “啊?要和我动手?先说好,我可是玉京山读书人中,剑道最强的,又是剑修中,学问最高的……”
    张安士冷冷盯着他,忽然,眉头略皱,说道:“我见过你……”
    那人瞅着手中长剑的剑身,应声一笑。
    张安士道:“你是藏书阁的……”
    入门弟子的起居院近处,有一座湖,湖边有一间供弟子借阅的藏书阁,张安士以往经常出入那里,还记得借书登记的桌案上,有一个先生,他每次去,那人都在睡觉,趴在桌上睡,躺在桌上睡,靠在椅背上睡,钻在桌子底下睡。
    无奈,张安士都是自行在借读登记的文书上签押。
    那人常在脸上盖着书,他也没见过几次样貌,但是,应该是那人……
    “啊……就是我呗,新入门的弟子都忙着修行练功,哪里会放着大好时光读书啊,所以我才选了那里好生做梦,但你可叨扰了我好一阵子,只是……”
    他盯着剑身细看,“锋刃歪了不是?砍人砍多了吧。”
    “与你何干?”张安士冷冷道。
    “唔,其实还是有关系的,我还缺个提拿卧具,煮茶洗碗的座下童子,啊哈哈,开个玩笑……我是想说,张安士,要不要当我的入室弟子啊?”
    张安士听着眉头一挑。
    “哦,忘记自我介绍了,我是山上真人,道号青阳。”
    张安士面无表情,后退了两步,再度转身离开。
    青阳远远向他问道:“我姑且问你一句。”
    “你还记得,你为什么修行吗?”
    ……
    “你们为何修行?”
    商叶背上的人发出了低语声。
    一旁的李浩言说道:“前辈,你喝醉了,咱回我那里睡。”
    醉吗,太乙玄门的真人会被俗酿灌醉……商叶并不觉得,大约是借酒装糊涂吧,当时,他问了天鬼道魔修一事,这张三就开始撒泼打滚,大发酒疯。
    “你们为何修行?”
    浑身酒气的张三又问。
    李浩言直接道:“全家都在修行啊……”
    青刺想了想,“最开始修行是为了说话,嗯,和人说话……”
    随后,他们看向了商叶。
    为了打怪,而不是被怪打……
    “斩杀邪魔,而不是被邪魔所杀。”
    “呵……俗!”
    张三发出嗤笑声。
    商叶嘴角一抽,“前辈你醒了,能自己走不?”
    “让你背着三哥我,是你福气。”
    商叶翻了个白眼,“前辈,你还没告诉我们,那鬼修是何缘故呢?”
    “你这么想知道?说起来,有几个人更该知道。”张三说着,抬头望天,嘴巴微动,眸子深处银光乍现……
    几百年过去了,那座女庵的废墟上,建立起了一座又新又旧的寺庵。
    回望心安,望心庵。
    那晚,名为槐蚕的师太躯体消融,有一美艳至极的女人在漫天鬼影中显现,她与那暗藏鬼神的金刚傀儡一般,借躯壳自我封印,以在莲门中潜藏。
    张三看了她一眼,便知道为什么了。
    为什么哥几个各有所求,各有所往,唯有他流连在故乡的花街柳巷,原来这份未结的因果,在这里等他呢……
    世界的另一边,一处魔修势力的地下城中,身形壮硕的汉子尽情殴打着身下之人,试图夺取他人财物。
    一个黑袍人默默走在路上,他突然抬头看天,静立许久后,说道:“当断。”
    之后,他从汉子身后路过,抬起脚,一脚踏碎了那人的脚裸。
    哀嚎声,在这个黑暗世界就像鲨群中浮现的血腥,它会显露你的脆弱,然后为你招来灭顶之灾……
    圣京城皇廷的内阁官署里,老中书令在桌案上批复着文书,堂中一名年轻官员正在禀告政事。
    忽然,老中书令手里的毛笔咔嚓一声,寸寸断裂,年轻官员顿时吓得匍匐在地,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
    许久后,老人发出浑厚的声音,“当舍。”
    之后,他隔空瞥了眼黑袍人所在的方位,说道:“你终于肯现身了。”
    太乙玄门玉廷秘境的深处,一片纯白的光雾缓缓分开,道君盘坐于其中,身形若影若现,他缓缓开目,眸子里映照着一片星空。
    雾气又很快合拢,唯有两个字缓缓传出。
    “当离。”
    张三在商叶背上大笑三声,骂道:“一群口是心非的孤儿。”
    “前辈,你怎么骂人呢?”
    李浩言挠挠头。
    “我说另一帮孙子……”
    这会儿,他们即将来到天师寮门前,张三看了眼前方,砸了咂嘴,说道:“好资质啊。”随后,他在商叶耳边低语:“负了这样的女子,将来总有你受的,不要做让自己追悔莫及的事,小子……”
    商叶背后一轻,再回头,已不见张三踪影。
    云端之上,张三最后看了眼故乡、故居、故土,然后破空而去。
    “小爷觉得,当追……”
    李浩言耸耸肩,他多少已经习惯这言行古怪的玄门真人了,“高人风范啊。”
    说完,他招呼着两人,走进了自家的天师寮。
    原地的商叶若有所思。
    林绣绣?不后悔吗……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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