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水夫人铺开案板,把自己的厨具一一摆了上去。
    那边号称水半城的水爷却对台下拱了拱手,道:“今日江郎楼,给诸位带来的是一道‘秧草河豚’,还请各位父老乡绅品评一二。”
    李际遇听说水夫人要做“秧草河豚”,不由纳闷道:“秧草耐寒,此般时节想方设法能弄些来也就罢了。可是这二月的天气,前几天黄河也才刚刚解封,这河豚又哪里去寻?”
    水爷笑道:“北宋苏东坡曾说‘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东坡居士的这句‘河豚欲上时’,说的可不是河豚从河底浮上来,而是在这清明前后,河豚鱼从海里溯江而上。”
    “可是这河豚再怎么溯江而上,它也游不到我们河南来。这几年天气冷得厉害,所以在我们河南,原本是吃不到这河豚鱼的。”
    “然而我们江郎楼,号称天下河鲜之主。若是食单上缺了这味河豚鱼,未免有些遗憾。所以河南没有的鱼,我们却在千里之外的江南洞庭湖给运来了一些。”
    李际遇纳闷道:“这洞庭湖距离登封千里之遥,即便是在洞庭湖上捕来了河豚,运到河南岂不是也放坏了?”
    水爷哈哈大笑道:“我们江郎楼素以烹制河鲜为名,自有储藏秘方,各位请看。”
    说着,从一旁的地下抄起一个木桶,里面尽是雪白的东西,众人离得太远也看不清楚是什么。
    水爷拿起一个水瓢,用力的在木桶里挖舀了几下。在挖开一层白腻油膏后,却从木桶中挖出了十几尾河豚来。
    众人这才惊觉,原来那雪白的竟然是炼制好的猪油。
    就听水爷道:“这河豚只有新鲜的才最为肥美好吃。为了保证这份鲜美。我们熬了一锅猪油,趁着猪油还没凝结的时候,把从洞庭湖里打捞出来的鲜活河豚放入猪油之中。等猪油凝结,就能将河豚包裹其中。”
    “这样处理后的河豚鱼,即便放上一个月,也如新打捞出来的一般。而河豚鱼中又夹杂了猪油的滑腻,炖出来味道更上一筹,实是我江郎楼的不传之秘。”
    李际遇摇头道:“既是江郎楼的不传之秘,你这样一说,岂不是天下人都知道了这个窍门,若是仿照去了又怎么办?”
    水爷哈哈大笑道:“我既然敢说出来,自然就不怕别人学了去。说一句大话。即便是有人舍得熬上这么一大桶猪油来储存河豚,又有谁家酒楼,能有我这样的财力物力,可以从千里之外的洞庭湖,运来河豚呢?”
    台下的百姓一听,纷纷点头称是。
    这年头谁家若能存上小半碗猪油,已经是小康之家。这么一大桶的猪油,如今只用来封存河豚鱼。不说这菜做得如何,光说这食材准备的费用,就非寻常可比了。
    张小帆听了李际遇和水爷的这番话,却暗暗皱了皱眉,心中有些奇怪。
    他们俩人说的话倒是颇为自然,一问一答。不但让众人听得明白,还顺便也解答了众人的疑惑,看起来似乎没什么问题。
    不过这一唱一和的形式,张小帆实在太过熟悉。这种配合还有一个耳熟能详的名字,叫做“电视直销!”
    在后世之中,张小帆实在不知道看过了多少遍。
    “按说,这李际遇应该是那边醉仙居朱霸的人啊?怎么听这口风,似乎他还隐隐的站在了江郎楼的这边?却是让人奇怪。”
    此时另一边的水夫人也不理身边水爷和李际遇的一唱一和,专心致志的处理河豚。她虽然模样凶悍,做起菜来却是一丝不苟。
    这河豚的眼睛、血液、内脏都是有毒的,需要一一的剔除下来,放置在一边,等烧制之前,还要再清点一遍。
    长江上有三鲜,分别是刀鱼,鲥鱼与河豚。前两种味道虽美,但却多刺。而河豚无刺,味道又最美,被称为长江三鲜之冠。
    张小帆不懂做菜,但看水夫人做菜的手法,就知道技艺不凡,不说庖丁解牛,却也流畅自然。
    过不多时,河豚已然炖好。
    水夫人挑了一大块鱼肉,放入口中。吃过之后,点了点头。之后才拿出十几个小盏,将河豚依次盛了。
    可这盛好的河豚鱼却并不端上来,而是把灶头的火苗压下了些,用笼屉在上面用小火温着。
    李际遇奇道:“这鱼是做好了么,怎么嫂夫人自己先吃了?莫非是对自己的厨艺不放心?”
    水爷解释道:“这河豚鱼虽然美味,可是却有毒。宇宙阴阳循环的道理就是这样。一般有毒的东西,味道却也都不错。比如山中的五步蛇、云南的菌子,长江中的河豚,尽皆如此。”
    “若能去除其毒性,就会成为天下的至味。虽然我对浑家的厨艺放心,可是这毒性到底去除干净了没有,却谁也看不到。”
    “所以这河豚鱼主人先吃第一口,一炷香后,若主人没有问题,再拿与客人品尝,这也是做河豚的规矩。”
    说着,水爷又叫人抬上来两个木桶。这两个木桶看起来分量不轻,上面都塞了木塞,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
    李际遇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好奇道:“这桶里面的,是什么稀罕玩意,难道也是什么吃的吗。”
    说着就要拔去上面的木塞。
    水爷慌忙制止了李际遇,道:“李爷,这塞子可不能拔啊。这里面装的可是粪水。”
    “这河豚有毒,世人却都偏好其美味。所以洞庭当地有个秘法。就是吃河豚的时候,必须要提前准备好粪水。若是一旦中毒,需要拿粪水催吐解毒。”
    “这是万不得已的后备招法,只希望今天不能用到这个。”
    李际遇听说是粪水,忙捂着鼻子躲到了一边。
    这时距离水夫人吃下河豚肉已经有过一段时间,看样子并无什么大碍。
    水爷也拿筷子夹出一大块河豚肉,塞入口中,嚼了两下,示意河豚无毒。之后才给台下的乡绅,每人送去一盏。
    台下的乡绅一手接过装河豚的小盏。一手从怀中掏出了一文铜钱,拍在了面前。
    李际遇不解其意,又问水爷道:“这又是什么规矩?”
    水爷道:“这个意思是说,吃河豚肉是自己的主意,若是出了问题,与他人无干。便是亲爹来了,也是如此。”
    李际遇哈哈大笑道:“如此说来,我也须按这个吃河豚的规矩办事”
    说着也从怀中掏了一枚铜板,摆在了自己的身前。
    台上的这番做派,张小帆看在眼里,心想:“这两人分明是在作戏。虽然台下的百姓看不出来,自己可看得清楚。”
    “这河豚肉再好吃,毕竟百姓们不能亲口尝到,自然无法评判。这就跟电视中的美食节目一样。总需要有人讲解出来,这个食物如何特殊,做法如何的出奇,味道如何的好吃,才能让观众感同身受。”
    “如今李际遇和这个水爷。就是这样,两人半说半演,恐怕都是事先排练好的。下面的百姓即便是吃不到这河豚肉,光看这般做派,却也能想象其味道一二。”
    李际遇掏完铜板之后,拿筷子夹起一条河豚鱼,张嘴就是一口。
    这河豚鱼个头本来就不大,李际遇嘴巴又大了一些。这一口下去,几乎将整条河豚鱼咬下了大半。
    张小帆看到李际遇的这般吃法,暗想:“原来这李际遇竟然是没吃过河豚鱼的,这般的吃法,可却是吃错了。再好东西,如果吃法错了,也吃不出什么好来。”
    张小帆不会做菜,可却是会吃。这河豚鱼的肉质极嫩,被称为西施乳,顾名思义,可以知道其滑嫩程度。
    然而河豚鱼的鱼皮却是非常的坚韧,上面长满了无数的芒刺。网上有人恶搞,还经常拿河豚鱼去擦鞋。可见河豚鱼身上鱼皮的坚韧程度。
    不过这河豚鱼的鱼皮却又是另一种美味,只因河豚的鱼皮中稍稍含有些毒素,却又不让人致命。这似毒非毒的东西,才是真正的人间至味。
    可是这河豚鱼皮的吃法却是特别,要把鱼皮翻过来去嚼。这样既能感到鱼皮的滑韧可口,又不会被鱼皮上的芒刺刮到嗓子。
    像如今李际遇的这般吃法,如果一口吞下去还好,这样反复咀嚼,势必难以入喉。
    果然,李际遇嚼了两口,就觉得口中的河豚鱼的鱼皮实在的有些刮划舌头。不过他还是硬生生的直接咽了下去,虽然有些不自然,但口中高喊道:
    “好!这道秧草河豚滑润细嫩,入口即化。在我看来,要比醉仙居的鸡豆花好吃得多!”
    张小帆暗笑:“这种吃法,和嚼了口砂纸咽下去也没什么两样,居然还敢说滑润细嫩,入口即化。这可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
    另一边的朱霸一听李际遇居然如此评判,当时大叫道:“李大哥,你怎么去偏帮他人?我才是你的兄弟啊。”
    李际遇回身看了朱霸一眼,道:“我李际遇向来公私分明,对事不对人。”
    “既然说了公平行事,自然不能因为你曾经是我的老兄弟,我就偏心于你。”
    “我平生讲的就是这公平二字。这也是我的做人之本。”
    “自从我开山立柜以来,哪家寨主不知道我李某人行事最为公平。从来都是以才取人。”
    “所以今天这事,我帮不了你。”
    朱霸大瞪双眼,喃喃道:“好、好。这拆了伙,人情也都薄了。如今富贵了,却不念当年的老交情了。”
    “你说要公平,那好,今天我倒要尝尝他们这江郎楼的河豚到底比我那鸡豆花好在哪里。”
    说着走到对面,也抢过一盏河豚,拿筷子就要去吃。
    水爷却伸手拦阻,手指轻轻的搓了搓。示意要摆一枚铜钱上去,代表是自己主动吃的。
    朱霸道:“吃河豚的规矩是吧,我懂!”
    说着,从怀中抓了一把铜钱扔在地上。之后也像李际遇那般,用筷子夹起一条河豚,就重重的咬了一口。
    这河豚鱼皮粗糙,任谁吃了都是一样。朱霸嚼在嘴里,皱眉道:“这根本不对。”
    李际遇走了过去,轻轻拍了拍朱霸的肩头道:“哪里不对了?”
    朱霸大声道:“这鱼皮......”
    刚说了几个字,却突然四肢僵硬,身子也跟着软倒下去。
    李际遇大惊道:“这......这该不会是河豚鱼中毒了吧?快把那一桶粪水抬来。”
    台下的百姓没看明白怎么回事,可是马喜儿却看得清楚,低声和众人道:“这个叫李际遇的好阴险,你们注意到了没有,刚才他靠近那个朱霸,表面上是拍了拍肩头。可是后面却用手指虎捅了那朱霸腰间的命门穴。”
    “这命门穴是七大麻穴之首,这么一捅,身子自然瘫软。跟吃不吃河豚,却丝毫没有什么关系。”
    李际遇这一下暗招使得隐蔽,除了经常行走江湖黑道的马喜儿外,其他百姓人等,甚至包括醉仙居的人,也都没看明白是怎么回事。
    这时候李际遇的手下架起朱霸,另外几个人打开粪水的塞子,舀了几瓢粪水,掰开朱霸的嘴巴,没头没脸的浇灌了下去,弄得朱霸满头满脸满身污秽不堪。肚子也不知道被灌了多少粪水。
    这命门穴虽然是要害,但身子也只是一时的麻软。过了一会也就恢复了正常。
    此时朱霸才知道受了暗算。骂道:“姓李的,你他妈的阴我!当时拆伙时,说的好聚好散。我当时金盆洗手,可是知会了整个绿林的。”
    李际遇冷笑道:“你吃了有毒的河豚肉,应该感谢我救你一命才对。”
    “至于什么金盆洗手。这事不提也罢。既然当了贼,自然一辈子就是贼。还想到城里当财主,你以为财主是那么好当的么?”
    张小帆虽然不知道李际遇和朱霸之间的恩怨,不过从他们的对话中也能猜测出一个大概。
    估计这朱霸原来是李际遇的人,后来不想干了,拆伙出来。没想到今天却被这李际遇在这嵩山之上,当着无数人的面给算计了。
    如今他满嘴灌了大粪,不要说在江湖绿林上,即便是城里的馆子,恐怕也没有脸面再开下去了。
    任谁以后提起这朱霸,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嘴里被灌了大粪的那个。有这个名号摆在上面,河南江湖道上,朱霸这号人物算是栽到家了。
    李际遇这一招实在算是杀人诛心。可算是杀鸡给猴看。他手下那一千多个山寨头领。以后谁要再想跟他拆伙。未免都要想一想今天朱霸的这番遭遇了。
    朱霸还要再行分说,却被李际遇的几个手下堵住了嘴,两边夹着赶下了台去。
    李际遇哈哈大笑,道:“虽然醉仙居的掌柜朱霸误食了有毒的河豚,不过好在有惊无险。今日胜负已分。这金鸡么。就归江郎楼的水爷所有了。”
    水爷急忙道:“祥瑞之物,自然是有德者居之。我这福薄命浅之人,实在是压不住。这金鸡还是李爷您的了。”
    李际遇详怒道:“这叫什么话,我做着评判,只是为了公允。怎么能把这金鸡占为己有?”
    水爷笑道:“倒不是这个说法,如今既然我胜了比赛,这金鸡就是我的了。是我愿意送给李爷您的。”
    李际遇又是假意推脱了几次,最后才装作勉强的样子,点了点头,道:“这神物却不是应该民间所有,这样吧,我作价百两,这金鸡算我买下的。”
    “回头我把这金鸡祥瑞献与朝廷,也算是一桩功德。”
    台下的百姓开始时还没看明白是怎么回事,等李际遇和水爷在台上演了这么一出后,大家也都大概看得明白了。
    这分明不就是当了婊子还来立牌坊么。有胆子大的,在人群的深处偷偷喝起了倒彩。
    还有人捂着嘴,大喊道:“这河豚肉有毒,怎么能评为第一。不公平!”
    李际遇是一个要面皮的人,否则以他现在的权势,也不必如此的惺惺作态,布下这样一个赌局。
    此时听台下有人起哄,脸上有些挂不住。
    想了一想,高声道:“醉仙居已经败北,有少林方丈和锦衣卫赵大人一起做评,这也是板上钉钉的事。”
    “可既然有人说不公平,倒是可以再加赛一场。”
    “现在这金鸡的彩头归了我,那自然是我说了算。如果台下有哪位大厨,觉得自己厨艺了得。可以登台献艺。和江郎楼的秧草河豚比一比高下。”
    “如果胜得了江郎楼,这金鸡便是他的了!”
    李际遇说的这番话,可谓风雨不透,里外两面光鲜。
    可是若细究起来,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历来百姓们都怕官家。这李际遇要权有权,要势有势。前面的朱霸就是前车之鉴。
    即便是台下真来了什么大厨。李际遇断定他也不敢登台。
    而且这但凡是厨艺比拼,必然要事先准备好食材、调料、器具。如今台上虽然还有些醉仙楼剩下的炊具食材,可毕竟都是前面做鸡豆花剩下的。
    若还想要其他的食材,却没有了。这是嵩山顶峰,并非市集城镇。短缺了什么食材调料,还真没地方买去。
    另外台下的裁判又都是李际遇的自己人,所以他的这番话看似公允,其实完全就是骗人的场面话。
    然而李际遇万万想不到的是,他的这句话刚一出口,就见人群中,一个年轻公子大声道:“如此说来,在下倒是愿意试上一试。”
    说话的这人不是旁人,正是张小帆。
    李际遇也是惊讶的看了看张小帆,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台下居然还真的有人敢应了这个比试。
    再看张小帆的相貌,面白如玉,十指纤细。怎么看也不像是常年混迹于厨房间的人。
    于是诧异道:“你要上台比试厨艺?”
    张小帆笑着摇了摇头,道:“不是我,是她。”
    说着,指了指身边的典典。
    典典刚才看到张小帆应声,已经是大吃一惊。如今看到张小帆用手指向自己,更是一脸懵怔。
    “诶~是我吗?我只会做肉夹馍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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