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声如雷,在宽阔的驰道之上奔驰,在乡间的小道之上奔驰,穿乡越村过户。
    残破不堪的茅草屋里,周四一家人瑟缩地挤在一起,身上衣衫单薄的家人紧紧地挤在一起,身上盖着一些茅草,而周四,站在门边,透过门上的缝隙有些紧张地看向外边。
    官府平时根本就懒得理会他们这些人,而想起他们的时候,只意味着一件事。
    要钱,要粮。
    可是他们现在已经算是一无所有了。
    一家五六口子,只剩下了十几斤粟米。
    如果官府又来逼他们,那当真便只有死路一条了。
    这个村子里三四十户人家,差不多家家都是如此。
    虽然人还没有死,但也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儿了。
    马蹄声骤然停住。
    然后有声音响了起来。
    “小张太尉回来了,召集义民,共襄盛举,杀叛贼,复大宋!”
    马上骑士高高地举起了一面旗帜,沿着村子缓缓而行。
    周四的拳头一下子握紧了。
    他哗啦一下拉开了薄薄的门板,站在门槛内,大声问道:“小张太尉在哪里?”
    “蓝田,小张太尉将在蓝田与敌决战,召集义民,共击叛贼!”
    马上骑士大声地回答着,然后一振马缰,又向着远方奔去。
    周四呆立了片刻,突然走向墙角,提起了一柄锄头,走到院子一角,挥舞着锄头,用力向下挖去,片刻之后,一个紧紧缠着麻布的包裹出现在他的眼前。
    跪在地上将这个麻布包裹一层一层地打开,一柄朴刀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有些锈了。
    提着朴刀,周四走到磨刀石跟前,哧啦哧啦地磨起刀来。
    不过片刻,锈迹斑斑的朴刀再一次闪现出了寒光。
    周四提着刀,看着站在门槛内的婆娘娃娃。
    “小张太尉回来了,我去了!”
    婆娘抿着嘴,眼泪却是哗哗地流。
    “不砍了那些狗日的,我们终究也是一个死!”周四将朴刀在地上顿了顿,“现在小张太尉回来了,我们有了活下去的机会,得去挣一挣,等着我,我带粮食回来!你在家里,照顾好娃娃!”
    丢下这几句话,周四提着刀,转身出了院门。
    而此刻,村子里,又有几十个男人走了出来,有老有少,老的,已是白发斑斑,少的,不过十五六岁。
    有的人手里握着刀枪,有的只是一根木棍,还有的,只是扛着家里的锄头、羊叉等物。
    “乡亲们,跟我走!”
    周四提刀,走在最前头。
    他以前便当过兵,曾是老太尉手下的一名什长,也是这个村子里的主心骨。
    伴随着一名名这样的骑士在风雪之中的奔走,越来越多的青壮,手持着五花八门的武器开始向着蓝田县汇集。
    十天之前,张城突袭了蓝关,将这一锁住他咽候的重要关卡给拔除,秦岭之中的军队沿着蓝关道蜂涌而出。
    闻听此讯的赵国长安候曲宝大怒,当即点选了驻军两万向蓝田进发。
    不过数千龟缩在秦岭之中的匪寇而已,居然也敢来捋虎须!
    平素你躲在秦岭之中,我拿你没办法。
    你像一头野狼一般,神出鬼没地这里袭击一下,那里抢劫一把,我也拿你没办法,
    可你现在居然大张旗鼓地下山想要攻城掠地了,这岂不是找死吗?
    小张太尉,好大的名头。
    只不过是敬着你老子罢了,
    还真当你有什么本事吗?
    怒火中烧,同时又有些喜出望外的长安候曲宝带领兵马,一路浩浩荡汇杀向了蓝田县,誓要将这个骚拢了大赵多年的草寇给斩于马下。
    当他抵达蓝田的时候,张诚却是已经拿下了蓝田县,据城而守了。
    曲宝当即便围了蓝田县,开始了勐烈的攻击。
    对于他来说,进入县城的张诚,已经变成了翁中之鳖。
    小小的蓝田县,如何能挡得住他的勐攻?
    在蓝田与张诚鏖战的曲宝,怎么也想不到,他最大的错误,就是离开了长安城。
    在他离开之后,城内一下子便群情汹动起来。
    无数的人在夜里开始了走家窜户,开始了串连,
    赵国已成风中之烛,但凡有点眼光的人,都能看出来这一点。
    张诚又不是傻瓜,悍然下山,只可能是与其它人有了联系,而这个人,多半便是秦风路李淳。
    要知道李淳一直便在扶风等地屯有大军,对京兆府虎视眈眈呢。
    曲宝要是能迅速地击败张诚然后回师便也罢了,要是被拖住,甚至于败了,那京兆府便然会陷落。
    眼下,还真没有人能救得了京兆府了。
    曲珍自身难保,宋军距离开封府不过百十里路,朝发夕可至矣。
    而河北路上的辽军,在睢县一场大败之后,也无余力了,听说河北路总督卢本安被镇南王耶律珍好一顿喝斥,两人之间的矛盾这一次算是大白于天下了。
    如果曲宝屯兵与长安,依靠着坚固的城墙,说不定还能支撑下来,但现在他一离开,不少人的心思可就活跃了起来。
    谁想陪着他们曲家一起完蛋呢?
    曲宝前脚离开长安城,城内一些豪绅大户以及一些实权人物的信使,也已经离开了长安城,一路奔向了扶风方向。
    当张诚站在蓝田县城之上,凝视着城下曲宝的大营的时候,秦风路兵马也已经在李淳的长子李罡的带领之下,向着京兆府方向疾扑而来。
    数日之间,连克武功,兴平等地,长安城,已经近在迟尺了。
    与其说武功,兴平等地是李罡打下来的,倒不如说是这些地方是直接放弃了抵抗,直接给投降了。
    听闻身后大变的曲宝大惊失色。
    只不过此时他便是想走,却也走不了啦!
    张诚岂能容他如此从容离去。
    决战,在蓝田县城之下展开。
    对于张诚来说,这一仗打赢了,则入百里秦川可定。
    而对于曲宝来说,只有用最快的速度击败了张城,才能马上回援长安城,打垮秦凤路兵马。
    城门洞开,张城率先跃马而出。
    在他身后,数千士卒鱼贯而出。
    他们的盔甲或许破破烂烂,他们的刀兵或许伤痕累累,他们的身体看起来亦很瘦弱,但他们的眼中,却都燃烧着熊熊的火焰。
    山上苦捱数年时间,现在,他们回来了!
    一方人多势众,装备精良,
    一方士气如虹,信心满满,
    在漫天的风雪之中,两支人马轰然对撞在了一起。
    羽箭划破了风雪,有时候甚至能遮蔽住风雪,落在彼此的行伍之间,破开盔甲,撕裂肌肉。
    刀光闪烁,重重地砍在身体之上,拔刀之时,带出一簇簇艳丽的红色,甚至于还腾腾地冒着热气。
    只可惜,还没有等到落地,便凝结成了一朵朵红花摔砸在了地上。
    人倒下了,伤口就没有多少血流出来。
    寒冷的天气,在瞬间便封住了伤口。
    甘泉的马倒了下去,十几支长枪戳来的时候,战马人立而起,用它的身躯硬生生地替甘泉挡住了绝大部分的捅刺,使得甘泉有时间一跃下马,双手持刀冲了过去。
    一刀斩断了数支枪杆,再一刀,便有数人的人头迎风飞起。
    战马轰然倒下,最后的眼神,依然留在了那个奋勇向前的男人身上,那怕这个人没有再回头看它一眼。
    张城长枪如虹,每一次的吞吐之间,都带走一条人命,而在他的身边,他的亲兵们则竭力替他抵挡着所有的攻击,哪怕要付出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张城身边的亲兵只有一百余人,但却正是这一百余人,如同一柄利斧一般,将赵军的队伍硬生生地噼开了一道缝隙,护卫着张诚,杀向不远处的那面在风雪之中飘扬的曲字大旗。
    这一百余名亲卫,皆姓张。
    曲宝脸色阴沉,原本以为手到擒来的一场战事,竟然打成了如此焦着的状态。
    看着气势如虹的张城向着自己径自杀奔而来,曲宝冷笑一声,取过自己的大刀,翻身上马,你要战,那便战。
    你张家是世代将门,我曲家难道便不是了?
    想当年在东京之时,张超是太尉,自家大哥典珍,距张超也不过一步之遥而已。
    互相之间,知根知底,你张超有几把刷子,我还能不知道?
    今日,便让你死在此处。
    正待亲自出击,挡住张城的时候,曲珍却突然又勒住了战马,他回过头来,有些疑或地看向一侧。
    那是呐喊之声。
    无数人的呐喊之声,
    初始之时,还只是隐隐可闻,但接下来,却是愈来愈清晰。
    不过犹豫片刻,曲珍的脸色便有些变了。
    在他的视线之内,出现了无数的有些模湖的人影,然后渐渐清晰。
    一眼望不到边,不知有多少人。
    这些人举着刀枪,举着棍棒,举着锄着,咆孝着往战场之上杀来。
    不止是左边,还有右边,还有后边,四面八方,都有人涌来。
    那些人中,甚至还有不少打着赤膊,赤着双脚,
    奔跑在最前面的,是男人,而在男人的后面,竟然还有女人,还有孩子。
    曲珍坐在马上,他甚至看到了几个半大的孩子,手里握着的居然是不知在哪里捡来的半块砖头。
    无数的人组成的浪头,轰然一下拍在了军阵之上。
    本来与张城所部杀得难解难分的赵军,在这些浪头冲上来的那一刻,居然就崩溃了。
    当他们手中的刀枪,稍有犹豫,不知该不该向这些百姓砍下去的时候,那些人已经一层叠着一层的冲进了他们队伍之中。
    曲宝败了。
    败得极不甘心。
    而长安城,也丢了。
    李罡带着的秦凤路军队,没费吹灰之力,长安城中那些豪绅大户们作为内应打开了城门,李罡进入到了长安城内。
    蓝田县城之下,一个个的草棚子搭了起来,前来助战的百姓们,都挤在这些草棚子里。而在这些营地当中,一口口的大锅,正在煮着粥,粥香随着风在营地之中飘荡。
    虽然很冷,虽然很饿,但所有人都很亢奋。
    “太尉,蓝田城下,现在聚集了约五万人!”甘泉满脸愁容。“我们所有的粮食,加上在蓝田县获得的粮食,最多只能支持十日!”
    “不要紧。”张城轻松地道:“长安城已经被拿下了,城中有数个常平仓,里面屯集了数十万石粮食,马上派人去那里取些粮食过来。”
    “太尉,李罡他们会给我们粮食吗?”甘泉有些担心。
    “当然!”张城道:“这是我与李淳协议的一部分,长安城中但有所得,都是属于我们的,这是我们以后立足京兆府,经营八百里秦川的根本。李淳不是傻瓜,岂会为了这点子粮食因小失大!”
    张城不担心,李淳想要对抗江宁,想要拉拢自己,那么这些就是他必须要付出的代价。
    但是他忘了一件事,此刻进入京兆府的不是李淳,而是李淳的儿子李罡。
    而李罡带领的,却是秦风路的部族军。
    这些由各蛮部组成的军队,战斗力倒是没啥说的,但军纪,却也是没啥可说的。
    “少将军。”一名文士打扮的人咣当一声推开了大门,大门之内,李罡正斜靠在软榻之上,身边却是依偎着数名穿着甚是清凉的女子,一女子嘴里正叼着一个酒杯,凑上去给李罡喂酒呢!
    门一打开,那女子吓了一跳,一杯酒却是全洒在了李罡赤裸的胸膛之上。
    “干什么老文?”李罡拂然不悦,伸手推开了那女子,站了起来。
    文益扫眼看了一下四周散乱丢着的各样金银器皿以及珠宝等物,眼中流露出失望之色,摇头道:“少将军,各部族军队正在大肆劫掠,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他们甚至已经破开了府库,粮库,正在把里面的东西往外搬,得马上制止。”
    “为什么要制止?”李罡懒洋洋地道:“这是他们的战利品。”
    文益大惊:“少将军,京兆府是安抚使答应要给小张太尉的,这是两家联盟的重要基础。”
    “我没有说不给他啊!”李罡呵呵一笑:“明天,我军就会撤出长安城的,张城尽管来取便是了!老文,部族军是个什么德性你又不是不知道,不给他们足够的甜头,还能让他们卖命吗?接下来咱们还得依仗他们呢!”
    文益目瞪口呆地看着李罡。
    要坏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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