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耽误一下,玛阿坎今天比平时出门挑水的时辰晚了一些,这样她与其他挑水的妇女很容易在水井边凑在一块。一夜的清静后,这时的井边又热闹起来。有的夷家妇女把家里的衣物带到井边来洗,有的把家里要吃的菜提过来洗,反正勤劳的她们借着挑水到井边的机会,尽可能的多干一些家务活。这样在井边就自然的形成一个又由挑水的、洗东西妇女组成的人群,她们在这里说着东家长西家短的闲话,开着粗俗的玩笑。井边不时的传出嘻嘻哈哈的笑声。玛阿坎加入到他们其中,只是每当听到她们说一些风月趣事时,玛阿坎总是缄默不语,毕竟自己已经没有了男人。这样的玩笑话说多了,指不定哪一天村里就会流传起自己的风言风语?玛阿坎想用这种方式自我保护,她只是听,也跟着笑,但是重来不愿答腔。正因为有这样的氛围,只要家里没有特别急的事,来挑水的妇女都愿意在井边歇一歇脚,有的把水桶装满后参与闲聊,有的一道井边,放下空桶就开始闲聊起来。
    正在这些呆在井边的妇女有说有笑的当口,从密林覆盖着的小山岗上飘下来朗朗的读书声。井边一下子静下来,妇女们都静心的听着山岗上传来的声音,她们很想从这个声音中知道山岗上发生了什么事?几个外来的男人在做什么?声音停下来后,大家不约而同的看着玛阿坎,这是任何人有了好奇心后的自然反应,因为她们知道井边小山岗上住着一位汉人先生,还有两位随从,与玛阿坎家走得最近,还经常在玛阿坎家进进出出,玛阿坎?也许能满足她们的好奇心。
    “这一个声音,好像是‘布吐’(夷语的学堂)里发出的读书声音。”玛阿坎也意识到大家都在注视自己,随口说一句。
    “难不成,汉人先生还要在这一座荒山野岭中开办‘布吐’?是想让我们这一些大娘级的人去跟着他读书吗?”有人接一句。一群妇女“哈哈”的发出一片笑声。尽管她们用这种玩笑的话来表达自己的那一份不在意的轻松,尽管她们根本听不懂小山上飘来的声音所包含的意思,闲聊一阵后,妇女们挑着水各自回家,但是汉人先生在井边小山岗上办‘布吐’,教人读书的事情,就像一缕春风很快吹遍整个龙场。
    玛阿坎挑着水回到家,今天挑水,可以少跑一趟,比往常轻松一些。她把在井边听到读书声的事给阿妈说了,但她不打算给隔壁阿婆说,她知道隔壁阿婆很快就能从其他人那里知道这一件事,不必自己多嘴。自从帮汉人先生搭草屋,为当、希渊又经常到家里来,自己毕竟寡居,常言道:寡妇门前是非多。寨老阿婆看自己的眼神都变了,就像要从自己的身上发现一些什么有意思情况一样?所以,玛阿坎在寨老阿婆面前,不便说汉人先生更多的事。可是水井边小山岗上飘动的美妙读书声音,还是深深的印嵌在玛阿坎的心坎上,时不时的回响在她的耳畔。以前,玛阿坎到洛搏(今df县城)时曾经听到过这样的读书声。这位汉人先生尽管刚到龙场,却很少进村里来,有什么事?借东西、学煮饭这样一些事,总是让为当、希渊来办,或是传话,总不与本地人接触,一个人呆在小山岗上,平日里根本看不到他是身影,上一次在马官河边看到他出来过,也不知道他在山上做些什么?玛阿坎凭自己经验知道,这位汉人先生到龙场后的生活并不容易,连基本的生活物品都没有,生活技巧也要学,还时常到自己家里来借东西。玛阿坎凭着女人的善良,尽可能的給他们帮助,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这个汉人先生是何方人士?家在哪里?成婚与否?有几个孩子?这些龙场人根本不知道,也不了解,因为在龙场人与汉人先生之间有一道鸿沟,那就是语言障碍。想到这些,玛阿坎有一个明显的感觉,那就是这一位汉人先生也许在龙场这一个小地方呆不长。可是就现在而言,他已经真实的在龙场住下来,就在水井边的小山岗上,在极其简陋的草屋里,在极端简陋的条件下,他居然开办‘布吐’?因为有所了解,又不完全了解,那一个小山岗,和上面居住着的汉人先生,用他独有的存在方式,勾起龙场人的好奇心,也包括玛阿坎。
    希渊煮饭的水平终于有了明显的长进,王阳明很是高兴。能否煮一锅香喷喷米饭的问题?是王阳明到龙场后,所要面对的第二个问题。一路走来,煮饭这一件事王阳明从来没有发现这是一个问题,可是到龙场住下后,这一个问题就是最现实,最迫切的问题。生存问题,说道底就是一个吃的问题。万般无奈之下,王阳明才想到让希渊、为当去跟玛阿坎大娘学习煮饭。用半天时间,在玛阿坎家阿婆的教授下,这一个问题已经看到即将得到圆满解决的希望。早上读完诗后,为当主要烧火,希渊作为煮饭的操作手,很快一锅饭就煮好,王阳明品尝过后,就有了这样这一个答案。更让王阳明感到高兴的一点是,用这样的方法煮饭不光好吃,而且还节约粮食。
    吃过饭,王阳明就带领希渊、为当着手整理他们的小院,有昨天的经验,王阳明做起来上手许多。三个人在不同的地方,向不同的方向着手整理,用砍刀,用镰刀,用锄头。王阳明与希渊做得都很仔细,为当整理的地方工作量是最小的,是王阳明有意分配给为当的,即使这样,为当干的活还是有一些粗糙,还让王阳明与希渊后面补救起来比较容易。劳动过程中,为了让两人重温已经学习的诗,一边劳动,王阳明还让两人一边背诗,手上不停,嘴上不停,脑子也不停。诗,希渊背诵的熟练,为当就在其中跟着混,一顿饭的工夫,在为当的大脑里没有了诗的影子。几遍下来,对诗的记忆又回到为当的大脑里,王阳明紧接着安排两人背诵诗接龙。希渊背诵第一句,为当接第二句,然后为当读第一句,希渊接第二句。两人背诵得比较好的诗句,王阳明跟着喝彩,背得不当的地方,王阳明及时的指出与纠正。整过劳动的过程,就变成温故诗句的过程,在王阳明的引到下,劳动也变得快乐起来。小上岗上有飘动朗诵诗歌的声音,引来到井边的龙场人与在驿道上赶路的人无数的关注。
    为当第一次感到学习的快乐,也正因为背诗,艰辛的劳动也变得快乐起来。自从跟了先生以后,即使在最苦的时候,也会变得非常有趣。王阳明也感到为当的变化,为当其实很聪明,诗,读几遍,就能朗朗上口,有时不经意间,还会从为当嘴里溜出一两句。但为当毕竟野惯了,还没有养成读书写字的习惯,尤其是不愿意记住一些应该记住的东西。王阳明十分清楚,这不能完全责怪为当,这是为当的成长经历所决定的。
    到了给整理出来的小院子留下进出的门时,还是让王阳明有一些犯难,因为已经不在是他当初设计整理院子的初衷。不用立起柴墙,工作量小许多,但是进出的门总得留一个。三人商量,最后决定,在原设计的留门处,不把两边的荆棘砍掉,只在中间整理出一条通道,为当找来一簇叫红子萌(学名火棘)的荆棘,稍作修理后,把过道一堵,门就算做好,可谓因地制宜,因陋就简,简单实用。如果一个人要想进入草屋的小院,而不想走正门,那他一定要颇费一些周折,其实王阳明要的就是这一个效果,这一道荆棘篱墙、荆棘门,拦得住君子足矣。
    来到院子的中央,王阳明环顾一天的劳动成果。杂草、荆棘、藤蔓被去掉,在一片空地上,草屋就得以显现出来,尽管地上此时铺满枯枝败叶,但这并不影响王阳明的观察。一根树枝像一把雨伞撑在院子的顶上,几乎遮掉一半的天空,要在夏天这里可是一个避暑乘凉的好地方。那一株留下来的小桧树,矗立在树枝掩映着的空地外,终于可以充分的享受阳光,在微风中欢乐的摇摆着身姿,好像在与王阳明打招呼,用点头表达它的无声谢意。
    “咱们这里,终于像一个家了。你俩说是不是?”王阳明问道。
    “嗯!是像一个家了。先生。”希渊有同感的答道。
    “为当,你说呢?”
    “我也觉得像家了。”为当赶紧回答。
    “为当啊,刚才背诵诗歌,为师发现你还没有养成记忆的习惯。学习啊,说到底就是一个记忆的过程,把先生交给你的记住,然后烂熟在胸,其实就是最好的学习方法。这一点,为当切切要记住。”王阳明对为当说。
    “记住了,先生。”为当。
    “先生,咱们在龙场已经有了家,是不是该给这个家起个名字?”希渊振振有词的说道。
    “希渊也会附庸风雅,那你给我们的家起一个名字?”王阳明把问题还给希渊。
    “先生,我起不好?”希渊很为难。
    “起不好名字,不要紧。希渊已经想到了这一层,应该心已经有了名字?说出来,咱们在斟酌斟酌。你说是不是?为当。”王阳明鼓励着希渊。
    “希渊哥,先生让你说,你就说嘛!”为当催促着。
    “先生,我…,我想叫它‘草屋居’。”希渊说出来,却生生的看着王阳明。
    “‘草屋居’。其实还挺不错,‘草屋’说明咱们的家就是一间用稻草搭起的屋子,‘居’字,说明这是我们的家,我们住在这里。蛮不错的名字。”王阳明分析道。
    “那就叫‘草屋居’。”为当听了王阳明的话后说道。
    “‘草屋居’这个名字可是可以用。只是它并没有反映出我们这个家的特色,任何一间草屋都可以起这个名字。”王阳明又分析道。
    “先生,你给起个名字吧?”希渊说。
    “我到有一个名字,说给你们听一听,看贴切不?”王阳明停了停,接着说:“叫‘结草庵’。‘草’说明它是稻草搭建的屋,‘结’字说明使用草的方法,‘庵’说明很小,也很简陋。”王阳明说完看着两人的反应。
    “‘结草庵’这个名字好,先生,就叫结草庵。”听了先生的解释,希渊想想后说道:“为当,咱们的家有名字了,叫结草庵。好不好听?”
    “嗷——,结草庵,我们的家叫结草庵。”希渊与为当欢呼起来。
    “为当,会写结草庵这几个字吗?”王阳明问。
    为当摇摇头,表示不会。王阳明找来一根树条,来到细土前,将两人上午写的‘木’字抹去,然后一笔一划的在细土上写上“结草庵”几个字。
    “先生,贵阳有一个‘紫宁庵’,和我们的‘结草庵’的‘庵’字是一个字。”为当发现两者的相同处。
    “是一个字,只是‘紫宁庵’的‘庵’字,指的是寺庙,而我们的‘结草庵’的‘庵’字是简陋、很小的意思。两个字相同,但意思却不同。”王阳明说道。
    “是的,先生,贵阳紫宁庵就是一个尼姑庵。”为当强调着。
    “好了,咱们再把地上的枯枝败叶收拾起来,付之于炬,今天就算完事。”王阳明说完,已经动起手来,希渊与为当跟着干。
    为当紧跟在希渊身边,低声的问:“希渊哥,付之于炬是干什么?”
    “就是把这些枯枝败叶烧掉。”
    “你俩在说什么?希渊。”王阳明发现两人的嘀咕,问道。
    “没说什么?先生。我们在说先生该为我们的结草庵写一首诗了。”希渊没有实话实说。
    “真有你俩的,一刻也不让为师歇着。行,你俩在家煮饭,我到井边洗个手,再到白岩寨河走一走,也许回来吃饭时,诗,就有了。”王阳明嘴里埋怨,心里却十分愿意干这一件事。想到白岩寨河边走一走,还有一个不能告诉其他人的秘密,那就是希望能与玛阿坎,在白岩寨河边不期而遇。
    田土里有几个人在劳作,王阳明没有看到玛阿坎的身影,心里也说不上什么失望,他感到在田土里忙碌的人更多,尽管他们已经回家,但是他们在田土里留下劳作后的痕迹。王阳明把心收回来,斟字酌句的做起诗来。从白岩寨河边起身回走时,一首诗已经成竹在王阳明的胸中。快回到结草庵时,放松下来的王阳明突然想起两位随行来龙场的大哥,与郑富力、梁时运分别已有一段时间,如果顺利的话,两人也许已经回到余姚。即使路途上有所耽搁,也应该离余姚不远。王阳明并不为两位大哥的回程担心,想起余姚,就想起家人,尤其是祖母,她老人家要是知道孙儿王阳明已经安全抵达龙场,还在龙场搭起一间安身的结草庵,一定会担心的?王阳明将手伸进怀里,摸了摸那一个小布袋,布袋里所剩无几的细盐,还在,它紧紧的贴在王阳明的心窝上,王阳明甚至能感受到每一粒细盐在指尖滚动着的存在,每当想念祖母时,他都会摸一摸这袋细盐,有时还会取出少许细盐,放在嘴里,让每一粒细盐在舌尖慢慢的融化,细细的品味口腔里的盐香,借此来深深的怀念祖母给予自己的无微不至的关爱。今日王阳明没有这样做,因为在不经意间他已经回到结草庵。
    “饭煮好没有?”王阳明随口问道。
    “好了,先生,就等你回来。”希渊。
    “吃饭。”王阳明。
    “先生,你写的诗呢?”希渊问。
    “你们的饭已经煮好,为师的诗当然也有出来。听着。”王阳明停了停,读到:
    “草庵不及肩,旅倦体方适。
    开棘自成篱,土阶漫无级。
    迎风及萧疏,漏雨易补缉。
    灵濑响朝湍,深林凝暮色。
    群獠环聚讯,语庞意颜质。
    鹿豕且同游,兹类犹人属。
    污樽映瓦豆,尽醉不知夕。
    缅怀黄唐化,略称茅茨迹。”
    “先生,这首诗叫什么名字?”希渊紧接着问。
    “《初到龙场无所止结草庵居之》。”王阳明答道:“能记住吗?希渊,这首诗略长。”
    “能记住,先生。只是有一些字,不知如何写?也不知其意?”
    “吃晚饭后,你背诵一遍,我再给你们讲解。”王阳明道。为当在一旁静静的听着,他不知道这首诗的意思?更不知道先生是如何写出诗来的?为当只是感到,在先生无所不能的脑袋瓜里,装满的,全是这些他从未听说过的文字。
    初春时节,是一个反复无常的季节。昨天还艳阳高照的天色,给人温暖如春的感受,夜间只要西北风吹起,初春的脸色一下就变回到隆冬样子,寒冷的气息源于冬,而胜于冬。如果在加上毛毛细雨的肆虐,一夜之间外面的山野就会变成银装素裹。王阳明没有心情去欣赏外面世界的奇幻与美妙,冰封的世界把他的计划打乱,原本想好要尽快去拜会蔡寨老的,可是气候的突变,也把王阳明封堵在结草庵里,懒得动弹。之前预计春天已经来临,春耕即将开始的判断,在严寒面前显得无计可施,王阳明知道,在寒意的裹挟中春姑娘的脚步总会姗姗来迟。结草庵的屋顶上铺上一层薄冰,在结草庵里燃烧柴火的热力作用下,个别地方的薄冰融化成水,顺着稻草的缝隙漏滴下来。新建的结草庵,总要经历风雨洗礼,才能经久耐用。搭建结草庵时吴老者已经告诉过王阳明,所以他对结草庵漏雨的问题有思想准备,也就不觉得有什么好奇怪的。
    王阳明心中十分清楚,拜会蔡寨老是必须做的一件事,现在需要的只是一个时间与时机问题。一个外来之人,前去拜见蔡寨老,既是礼节,更是对当地人的一种尊重,能得到蔡寨老的认可,就能得到全村人的理解。如果不去拜见蔡寨老,作为外来之人的王阳明,渐渐的就会与本地人之间形成一种无形的隔阂,即使日后做多少努力与弥补,与龙场融洽相处的心思也只会成为泡影,在龙场生存下来就会难之又难。到龙场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从情理上讲是该去拜会蔡寨老的时候了,可是天意不随人愿,王阳明就在寒冷的气候里倦怠下来。之前,还在考虑拜会蔡寨老时,拿什么做见面礼?这让王阳明一时犯愁,因为在自己的全部家档里,就没有一件拿得出手的东西,那天突然想起詹惠送的那一把匕首,见面礼算有了,也还拿得出手,可是一个更大的问题又摆在王阳明的面前。为当那点理解与传话水平,的确无法满足王阳明拜会蔡寨老的需要,那天蔡寨老来看王阳明搭建结草庵时,就已经得到验证。生活中的一些简单话语,为当还能应付,可真要到正式的场合,比如以前的龙场驿丞是怎么干事的?龙场驿站现在还留些什么东西与资产?是否需要办理交接?与谁进行交接?作为现任的龙场驿丞,王阳明又要做些什么?还有王阳明想租佃少许的田土,开始学习农耕,也要请求蔡寨老的支持与理解,等等这些事情。很显然为当的经历与阅历不足以让他完成好这一职责。王阳明又犯愁起来。
    百十号人的龙场就没有一个人能听懂汉话?说得了汉话?龙场驿站作为奢香摄政君长在gz开设十八驿的首驿,应该有这样的人,只是自己不了解情况而已。王阳明想透这一层,也做出了这样的判断,自然又让他想到了玛阿坎,只有玛阿坎能帮助自己了解这些情况。冰封的日子,结草庵在王阳明的心中显得异常的重要与难得,到龙场后也遇到过气候的变化,但这一次是最严重的,出现冰冻,在寒风刺骨的日子里,自己还能倦怠在结草庵里,王阳明就更加感谢吴老者为自己搭建的这一间草屋。要是没有结草庵供自家栖身,自己现在将身处何地?如何面对这次严寒?日子,在严寒中被困闲下来,而王阳明并没有闲着,在结草庵里借着火光,教希渊为当读诗,在炭灰地上教两人写字。既然已经开始,王阳明就不会停下脚步。冰封的山野,从结草庵里传出读书声显得格外的明亮与清脆。
    在结草庵里读书写字,为当的进步很明显,但心思依然沉静不下来。尽管结草庵外异常寒冷,还是寻找各种借口往外跑,要么撒尿,要么吐痰等等,反正想着各种法子到外面去,外面的世界就像有一种魔力吸引着为当的心。而希渊就不同,他能随着王阳明的讲解,思维驰骋与遨游在知识的海洋里,享受着读诗、写字给他带来的充实与快乐。王阳明知道,为当的问题是心下不静造成的。
    “你俩想不想跟我学一种功夫?”王阳明问道。
    “什么工夫?先生。”希渊惊奇的问。
    “这功夫,仙家叫养静功,佛家叫禅功。”王阳明想出这个法子来,就是要根治为当的病。心下不静,是为学之人的大病,王阳明始终这样认为。
    “愿意,我们愿意跟先生学。”两人先后回答。
    “先生,学会这个功夫,我们是不是成了仙家?入了佛家,也能成佛了?”希渊进一步问。希渊当然不知道王阳明的目的。
    “也没有这样神秘。你俩要知道,练这个功夫,是道家修行,佛家戒律的门槛石。不练此功绝成不了仙,更成不了佛,但练了此功也未必就能成仙?成佛?为师就练过此功,现在不是也没有成仙、成佛,还是世间一介平凡之人吗?”王阳明停了停,接着说:“但练习此功对一个人具有修身养性、开窍心志、培元养神之功效,寒去署来,物是人非,世事之变,全系于人的一颗心。有了这一颗清明之心,淡泊之心,就能舍下世间的恩恩怨怨,抛去对荣辱奢华的追逐,心如止水,处变而不惊,居律而为之。为当能听懂这些吗?”看着为当,王阳明更关心为当对这些话的理解力。
    摇了摇头,为当习惯用这种方法回答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不要紧,为当。为师今后慢慢教你。‘门槛石’是什么意思知道吗?”王阳明又问。
    为当,又摇了摇头。
    “‘门槛石’就是每一家人门槛下面的那块石头,这个见过吗?”王阳明给为当解释。
    “见过,詹二爷家门槛下,就有这样的门槛石。”
    “对,就是詹二爷门槛下的那块石头,就叫‘门槛石’。但是在这里是指入门的意思。人只有踩着‘门槛石’才能进得了这一家人的门,知道了吗?”王阳明肯定为当的话,又作了答。
    “希渊,你在想什么?”王阳明看见希渊在发愣。
    “没想什么?先生,刚才你讲的话,我能听懂,但不完全理解。”希渊答。
    “现在理解不了没有关系,你俩通过一段时间练习此功,自然就会理解。”王阳明。
    “先生,我们什么时候开始学习功法?”希渊急切的问。
    王阳明已经在床上盘腿坐好:“现在就学,你俩跟着我的样子做。”希渊、为当赶紧学着先生盘腿坐在床上。
    “这是基本姿势,两手掌重叠,自然置于腹下丹田处。丹田乃元神元气元志之府。何为丹田穴?肚脐下三指处。你俩在自己的身体上摸一摸?”王阳明停下话,看着两人在自己的身上找丹田穴。
    “摸到没有?你俩。”
    “摸到了。”两人开始戏闹起来。
    “莫闹。欲练此功,须怀敬畏之心,敬神畏佛方可。”王阳明制止道,提到神与佛,希渊、为当也严肃起来。
    “练习此功,在盘腿而坐的基础上,有三个要诀。第一步,淡定入静,万物一体。让自己身体的每一个部位,乃至每一根毛发与关节松弛自如,宛若空中飘落的风叶,水中慢动的灵草。松弛身心,可从头顶开始,也可从脚底开始。开始练习时有些困难,当练习到一定的程度,你就会感到自己的身心与天地万物融为一体。好,你俩练习、练习这第一步,跟着我的话语提示,我的话提示到哪里?你们就在自己的身体上去感知到哪里?来,闭上眼睛。”
    希渊、为当坐在床上,闭上眼睛。王阳明开始用语言提示与指导两人,练习起功法来。动作要诀讲解完后,王阳明看见希渊、为当,已经进入无我的状态。整个结草庵里安静极了,除了王阳明自己的呼吸声,耳朵里“嗡嗡”鸣叫声,万籁寂静。没有马上叫停两人,王阳明要让希渊、为当第一次练习此功的感受,更加强烈的留在他们自己的身体里,记忆里。对初次练习此功法的人来说,这一点是极其重要的。王阳明观察着两人,为当用手捞一捞自己的鼻子,手放下后,又进入状态。
    “好了,睁开眼睛吧!”叫着两人,王阳明看见希渊、为当很努力的才抬起自己的上眼帘,睡眼惺忪的样子。
    “呵呵,感觉怎样?希渊?”王阳明笑一下。
    “先生,我感到身体飘起来了,很舒服。”希渊。
    “为当呢?”
    “先生,我感到像睡了一觉一样,真的很舒服。”
    “呵呵,呵呵。”听了两人的话,王阳明笑而不答。
    “先生,我们练得不对吗?”希渊赶紧问。
    “没有,第一次此功的人都是这个感受。此功法培元养神的功效,你俩不是都体会到了吗?”王阳明没有直接回答希渊的问题。
    “先生,这第二步是怎么练习的?”希渊问。“先生,教我们练习第二步?”为当跟着说。
    “你俩可真心急,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莫急,莫急,这第一步还是在我的提示下你俩才操作完成的,如果没有我的提示,能完成吗?”王阳明注视着两人。
    “我们试一试。”希渊。
    “那好,你俩按我刚才讲的再练习一遍,我不在提示,看看又是什么情况?”王阳明。
    希渊、为当闭目坐定,开始练习功法。两人在心里都努力的回忆先生的提示,正因为这个强制记忆的过程,妨碍两人进入身体的松弛状态,没有找到刚才的感觉。王阳明从两人的不同神情中也能观察得到,为当更是人坐在床上,心已经不知跑哪里去了?一直紧绷着脸部的表情。过一阵,王阳明叫停两人。
    “怎么样?”见两人回过神来,王阳明问道。
    “没有先生的提示,这‘淡定入静,万物一体’的感受还真不好找。”希渊回答。
    “我也没有刚才的感觉。”为当。
    “所以啊,你俩莫急。这第一步都还没有真切的掌握,何谈第二步?第三步?师傅引进门,修行在个人。就这第一步你们日后还需经过反复练习,做到体悟、感悟、心悟融为一体,才算得上基本掌握,到那时我再叫你俩第二步,第三步。而这第一步尤为重要,淡定是为了松弛,松弛是为了入静,入静了才能真正松弛,天地有序,万物致理,人物一体,道法归一。我讲的这些,你们还不能完全听懂和理解,只要坚持练习功法,你们一定会找到自己的答案。”王阳明停了停,接着又说:“你俩真想练习此功法,我得明确的告诉你们。练习此功法,绝不追求成仙、成佛,过分的追求超脱凡尘的极致之效,很容易走火入魔。想当年,我对道家的仙术着迷,在余姚老家的后山上找了一个山洞,闭关练习道家的‘导引术’,开始有所感受,偶尔也有所预知。后来练习强化一些,险些练出癔症。在回家调养治疗的过程中,我悟出了:成仙、成佛之道非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之心志所能力及,而我们只能做平凡之人力所能及之事。我放弃练习此功法的极致目标,把它当着修身养性的功法来练习,不想却感受到开窍心志、培元养神的功效。希渊应该记得,在路途中时,每当休息,我总要闭目养神,其实我就在练此功法而没有告诉你们。”
    王阳明的故事深深的吸引希渊、为当,让他们忘记严寒,忘记身处山野,忘记自己的存在。各自用自己的理解力与思维力遐想着先生当年在山洞修炼的情景。
    “先生。”希渊终于开口:“学习这个功法,没有师傅教你吗?就像你现在教我们一样。”
    “为师到是时常到道观里去与居士门生聊天,还真没有拜过谁为师?加上从书本上看到的,体悟修炼而得,从来没有师傅指点过。”王阳明回忆着自己过往的经历,回答希渊。
    “先生,你真是神人。以前在家时我就听家里人这样说过,听了先生的故事,我也这样认为。”希渊。
    “我在家格竹子与在阳明洞修炼时,希渊还没有到我们王家来。这些事情自然只是听说的,我可不愿做什么得道仙人?为师平声最大的愿望是成为圣人,像孔子那样的圣人。可惜啊,圣人没能做成,反到做了龙场驿站的驿丞。这也许是天意,天意不可违啊。”王阳明感慨的说道,他发现为当在一边听着。
    “为当,孔子是谁?你知道吗?”王阳明问。
    为当摇了摇头。但是为当记住了先生年轻时曾在山洞里修炼功法的故事。
    “希渊,平时你多给为当讲一些孔子的故事,也让为当慢慢的接受儒家思想。”王阳明说。
    “先生,我知道的不多,怎么讲啊?”希渊很为难。
    “没关系,知道多少,就讲多少。为师也会给你俩讲的。希渊不用为难。”
    “哎—。”得到王阳明的话,希渊应一声。
    “为当,在本地,你见过练习这种功法的人吗?”王阳明。
    “从来没有见过,在我们本地主要是巫师,倒是见过他们做道场、法场。”为当答。
    “愿意练习这个功法吗?为当?”王阳明。
    “愿意。”为当很肯定的口气。
    “愿意练习,就好好的习练。只是我要告诉你俩,咱们既不是道家居士,也不是佛门的出家弟子,练习此功法不能耽搁读书写字与做其他事情,只能在闲暇时间练习。一定要记住,这一点很重要。”王阳明强调道。
    “记住了,先生。”希渊、为当几乎异口同声的回答,话音一落,两人都窃笑起来。王阳明发现,为当也开始渐渐改变自己摇头或点头回答问话的习惯。
    “先生,我们的粮食不多了。”希渊。
    “我知道,不碍事,等天气转好,我们进村子里去买一些就是。”王阳明嘴上答得轻松,心里却并不轻松。他知道,在春耕即将开始的时节,正是各家口粮青黄不接之时。粮食能买到吗?在王阳明的心里还真是一个打问号。这事也只能麻烦玛阿坎家。反正要去拜会寨老,也要给玛阿坎添麻烦的,一事不烦二主。王阳明心中盘算着,在严寒的日子里,困处在结草庵里,期盼着、等待着阳光普照的日子到来。
    困处在结草庵的日子,王阳明倒也过得很充实。教希渊、为当读书写字,习练功法。就教人练习此功法而言,希渊、为当无意中成为王阳明的开门弟子,就连王阳明的第一个弟子徐爱,都未曾习练此功法。这些对希渊、为当来说是幸运的,对王阳明本人而言也是幸运,因为他们在命运无情的捉弄之中,在共同经历的艰难中,彼此不离不弃,相互扶持,相互抚慰,相互依存。教两人练习功法,王阳明的本意是通过此功法的习练,纠正为当心性顽劣的野性,不想两人却如此上心来劲,这倒是出乎自己的所料。王阳明知道,这个方法在为当身上能不能产生作用?能否拴缚住为当无拘无束的野性,还有待时日的验证。其实,在为当身上具有的这一些习性,是为当所处的生存环境使然,是为当成长经历的使然,对为当而言,既是天性使然。王阳明无意要改变为当天性使然的习性,王阳明也不讨厌为当身上这样的习性,为当身上的某些习惯,有时还是王阳明喜欢为当的理由,但就学习这一点而言,王阳明必须改变为当,必须用知识来武装为当的头脑,既是为了自己在龙场的生存需要着想,更为为当随着成长必将担当的未来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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