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丰当本也非良善之地,即使是分号里,也养有二十几名打手,不是容人随意欺凌的。掌柜的一被制住,就有一些护院拿了兵器想冲出来,可是被这金十公子冷眼一瞪,就觉得仿佛有一柄剑迎面刺过来,吓的他们不敢乱动。
    当然,除了金十公子身上那股上位者的威严之外,同来的几个伴当手中多出来的利刃,也能够及时提醒这些护卫,什么叫做以德服人。这些伴当人虽然少,可是神情剽悍,动作干净利落,行家伸伸手,就知有没有。只看他们的动作,就知道都是精通技击的好手,并非这些只靠着身强力壮混饭吃的护院可比。
    虽然随从方面人少,但是打起来,却不一定说的准输赢。加上这个一口京腔的人看不出根底,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狠人。京津之地藏龙卧虎,若是一棍子打出个不得了的人物来,自己难以招架,这些打手也不敢妄动。
    掌柜的手被按在柜台上,眼看雪亮的钢刀就要切下来,吓的面色发白,连声告饶道:“这位小爷,您老高抬贵手,咱们有话好说行不行啊。刘爷,您老倒是给说句话啊,您是老前辈,可不能见死不救!”
    刘道远这才咳嗽一声,朝金十拱拱手“这位爷,眼生的很,不知仙乡何处,是哪府的少爷。小老儿刘道远,这厢有礼了。”
    金十打量了刘道远几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就是状元笔刘道远?本公子在京师,就听过你的名字了,听说你这老东西,打官司很有两下子,挑词架讼,在津门也是个人物。你这把年纪,脸露的够多,钱赚的也不少,是该想着急流勇退,给自己谋个后路的时候了。免得树敌过多,将来想退,也退不下来。当年的杨仲武,也是余杭名士,结果怎么样?就因为平日目中无人,包揽词讼,结果落个倾家荡产,险些连性命也丢掉了。你们该引以为戒,切不可重蹈覆辙。”
    她年纪虽然轻,可是训起人来,极为熟练,举止间,一种上位者的威风自然而然的散发出来。刘道远也是久走衙门的人,与津门大小文武官打的交道多了,此时却觉得一阵心惊,本能意识到,对面的年轻人,多半是个爷字号的主。说不定还是女真皇族中人,宗室交鲁之属,自己还是少惹为妙。
    他连连打着躬,说着“少爷见教的是。”又道:“这掌柜只是个干活办事的,少爷的宝刀,不该染了贱人的污血。若是为他就废了一口利刃,实在是不值得。这件事里,我怕他也是做不了主的。”
    “这倒像句人话,这事,他还真做不了主。行了进忠,把他松开。”金十挥挥手,那名仆从才放开了人,又拎着掌柜的脖领,将他提到金十面前。金十手摇着折扇看着赵冠侯“你说说,他搞丢了你的手指头,这笔帐,要怎么算才好?”
    “这帐其实很好算的,他们元丰当,认当不认人,就算是板上钉钉的事,也可以用当票说成不存在。既然如此,那我也只好遵守他们的规矩,一切都按当票说话。当票上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要他把我的手指交出来就可以了,否则的话,这个元丰当,就不必开了!”
    金十猛的拍了一下手“这话说的痛快!本来就该如此,能把当物随便弄地的当铺,我看开不开,也没什么意思了。听说元丰在津门,有大小二十五家店面,我看都关张了吧,也免得丢人现眼。”
    掌柜的已知,今天这事是不可能善了,自己的能力和权限,都不足以解决这个问题。朝几个人连连施礼“几位爷,你们的意思我明白了,可是这事,我就做不了主了,充其量,咱也就是个跑腿干活的,容小人把东家请来,你们有什么话,当面说个清楚可好?”
    “早就该去叫你们的东家出面了。就你这么个奴才,也够资格跟我们谈么?”金十跷起了二郎腿,又从荷包里拿出一个玻璃胎珐琅掐丝的鼻烟壶,从里面倒了些粉末在右手虎口处,放到鼻子下面深深一吸。身子向着大椅上一靠,脸上露出陶醉的神情。良久之后才睁开眼,对赵冠侯道:“京师天蕙斋的的鼻烟,就是地道,别处都比不了,怎么样,来点?”
    “多谢金兄厚爱,我没见过世面,闻不了这个。”
    “没福。”金十摇头笑了一笑,却不搭理刘道远,自顾的与赵冠侯闲谈起来,而那名同行者话不多,可是恰倒好处的发言,却让两人的感觉都很舒服。她的声线柔美,但是如果想要装成男性,也露不出破绽,让赵冠侯颇为佩服。
    他上一世见过许多社交名媛,大抵就是这个水准,让所有的客人都觉得她是在关注自己,而实际上却将分寸拿捏的恰到好处,确保与所有人的关系都不远不近。从这种交谈中,他也基本可以判断出,这女人多半是欢厂中人。只是不知道,金十一个女人,带个这样的女人在身边,又有什么用处。
    元丰的伙计来到庞家时,庞家上下也正在忙碌着,下人们收拾着房子的每一处角落,似乎是要迎接什么重要的客人。这名伙计身份低微,没资格见到庞玉堂,只能见到管家。等到说明了来意,管家骂了一声
    “废物!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了,也要惊动老爷么?现在哪有时间管你们这些破事,老太爷子刚刚发了电报,说是要回家来看看,你没看见大家都忙着呢?这个时候闹这种事……你们自己打发吧。实在不行,就给津门县打声招呼,来几个衙役把人带走……刘道远在,这倒是个麻烦,估计衙门口不敢乱抓人。这样待会我让人去防营叫几个弟兄跟你过去,把他们吓唬走就是了。”
    他刚要把伙计赶走,庞玉堂却刚好路过,见这名伙计是元丰当的人,连忙叫住他“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不去总号,反找到家里来?”
    庞玉堂虽然性子纨绔,但是能在津门打下这么大一片基业,除了仗着父亲的威风外,自己的手腕也是有的。听了伙计的回报后,他皱起了眉头
    “小鞋坊的混混为孟思远出头,这在预料之中……刘道远上次就强行出面说项,这次跟在里面添乱,也不是什么怪事。我比较纳闷的是,那个一口京师口音的人,是个什么路数?一言不合,就要让手下动刀伤人,这个威风着实不小啊。”
    “少爷,我看他多半是哪家的恶少,不知天高地厚的强出头吧。反正老太爷子也要京里过来,亮出他老的名号,就算京师几家王府,也要给个面子,怎么也能把那小子吓回去,总不至于是个贝勒交鲁,赵冠侯还没资格认识这种人吧?”
    庞玉堂却摇摇头“这事谁也说不好,现在这金国天下什么都少,就是一样多,那就是宗室。京师里满大街的觉鲁黄带子,谁知道遇到的是哪路神仙。爷爷还没到,现在不适合动粗,我且去看一看,瞧敲他们的路数,叫几个人跟我走。”
    几名庞家的下人与庞玉堂赶到地方时,只见元丰当里,已经围的里三层外三层,聚了几百名看热闹的闲人。还有几个金发碧眼的洋人在人群外指指点点,不知道在议论些什么。
    赵冠侯与金十以及她的同来者,在这里闲谈,俨然把这当成了茶馆,可凡是有人想来典当,金十都是把眼一瞪“这买卖过两天就要关张了,你还往里送东西?到时候你拿着当票赎不出物来,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啊。”
    有他们这么一闹,当铺就算彻底瘫痪,几个朝奉都怕被台风尾扫到,有多远躲多远,门面这只留下掌柜几几个学徒,伺候着这一行人。那个先走进来的年轻人,这时忽然来到金十面前施了个礼
    “这位爷,听您说话,是京里来的?在下荣祖,仆散家的,祖上曾在万岁身边做过合扎千户,先父做过镇威将军,随朴存公出征过伊犁,做过佐领。家里有位老姑奶奶,在……”
    他还想朝下说,金十却猛的将手里的折扇张开,挡在自己和这人之间,将头转过去,只给他个侧脸“本公子有个毛病,不攀亲!自家的亲戚见面都懒得搭理,外来的亲戚,对不起,我一概不认。有什么话直接说,是不是大烟瘾犯了,想借几个钱去抽一口?对不起,不借!”
    仆散荣祖撞了个没趣,只好干笑几声“我不是要借钱的意思,只是听您说话,像是本族的人,想来认识一下。另外看您这穿戴,就知是个有钱的,我这里有一副家传的古画,请您给掌掌眼,看看值多少钱,说实话,家慈染病在床,急等着钱抓药,我也是没办法,才把它拿出来换钱。要不然打死也不能当这个啊。可是现在……我可有点信不过他们。”
    在当铺里公然当着掌柜的把东西卖给另一个人,这简直是当面抽脸,掌柜的并不怎么怕这个瘾君子。见他把画递给金十,忍不住道:
    “我说荣爷,咱可是老交情了,您这么干,是不是有点不仗义!你家老太太我不知道,您那口嗜好,那可是一辈子的病,将来您再想用钱的时候,可别再求着我给您多写五块。”
    金十哼了一声“我没让你说话时,最好别说话,再多说一个字,别怪我让人拔了你这奴才的牙!”
    她说完,将手中的画轴展开,自己先端详几眼,随后又推到赵冠侯面前“你得罪我那事,咱还没算帐呢。现在给你一机会,看看这画是买是不买,我听你一句话,要是打了眼,小爷跟你没完!杀你个二罪归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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