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冠侯看看张雨亭,先让他坐下,又让孙美瑶献茶,随后问道:“大哥,这事你从哪得到的消息?”
    “花田仲之助啊,那小鬼子也一直在八角台住着,高升一来,他就知道怎么回事了。这些天,他们扶桑人四处去打探消息,已经让他们给摸出来你家那丫头的下落。他原本是想亲自跟你说,让我给拦下了。我说啊,冠侯是我兄弟,有啥话冲我说,跟冲他说是一样的。我是这么想的,他们小鼻子跟大鼻子一样,都没好心眼,帮你打听这消息,无非就是卖好,让你欠他们人情。天底下最难还的人情债,尤其欠他们的,将来不知道要怎么勒你的大脖子,你个当官的,欠他们不好整。我没关系啊,就这一堆一块,满盘就这一百多斤,都扔给他又怎么地?我欠他人情,就替他多杀几个大鼻子,真把我惹毛了,我把脸一抹,去他妈了个巴子,我不认识他,他也拿我没辙。你是官人,得讲体面,我们是土匪,这个不用管。”
    他言语虽然粗糙,但是这情份却是真的,赵冠侯连忙抱拳致谢,又问道:“那凤喜现在落到哪了?”
    “黑龙岭那块,有一片赶山人的窝棚,现在她就在那。跟忠义军刘弹子的人马在一块,具体两边是是个啥关系不清楚,但是其他的情报没错。这帮小鼻子不好惹啊,在关外他们的耳目太多了,这刚几天,信就让他们扫听出来了,跟他们打交道,是要留神。”
    “确实如此,铁勒人粗枝大叶,易于糊弄,扶桑人心思歹毒,又善于用谋,是个更要用心招呼的对手。这个,咱们且不提他,单说这忠义军,名声大的很,却不知怎么和凤喜扯上关系。看来这位刘大横把,是要跟我碰一碰了。”
    铁勒入侵关外之时,官军一触即溃,甚至闻警即溃,根本没有战斗力,也没做出象样的抵抗。真正起来与铁勒撕杀的,反倒是居住于此的普通百姓、地主豪强乃至绿林胡匪。其或因为自身的利益受损,或因为单纯朴素的情怀,用各种原始武器,向着庞大的帝国发起挑战。
    刘弹子刘永和,就是其中的佼佼者,其自身枪马娴熟,号称打人不用第二枪,又在绿林里素有威望。其忠义军声势最盛时,兵力超过万人,眼下虽经官府及铁勒联手打击,部众死走逃亡,手上的一支心腹马队,也有四百人上下,是关外绺子里一等难惹的要角。
    再者他在胡子里有人望,从吉林败到盛京,依旧可以号召成百上千的绿林豪杰加入他的队伍,趁着眼下扶桑铁勒开兵的大环境,其忠义军大有复兴之势。而扶桑人卖这个情报给赵冠侯,既是想要卖好市恩,另一方面,显然也是要借刀杀人。
    刘弹子反铁勒人,不代表他喜欢扶桑人,日后扶桑如果要对关外进行蚕食,刘弹子这等人,就是最大的障碍。是以其也有借助赵冠侯,除掉这块绊脚石的用心。而张雨亭急于除掉刘弹子,除了讲义气这一层原因,也是担心其在辽西做大,成为绿林霸主,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基业,就得被他吞并掉。
    对于这种算计,赵冠侯略一盘算即能明白,只是凤喜既然在那,总要把人带回来再说,其他的就顾不上。他略一沉吟,对张雨亭道:“大哥,你的好意我心领,可是这事,我不能麻烦你,你一帮我,这元宵节前拜见徐总督的事就办不到。过了元宵,就没有拜年的道理,这对你的前程不利。”
    “去他娘的徐菊人,爱咋咋地!我老张先有的朋友,后有的官身。没官身照样活这么大,没朋友,我早成了路倒了。咱是哥们,他徐菊人算个几?给哥们出头的事要紧,徐菊人不见我,我还不见他呢。说好的他是总督,我是他的下属,说不好听的,我带着人脱官衣拿家伙,接着拉绺子立大团,一样吃香喝辣,我不在乎他。”
    “只是这个时候,队伍也不好收拢吧。再说刘弹子在绿林有威望,你碰他,未必有把握。”
    “他的威望我不在乎,都是两肩膀扛个脑袋,谁比谁多个啥,我不怕这个。我给我拜把兄弟冯麟阁,还有辽西的杜立三发帖子,请他们出兵,咱们几家联兵,共同跟刘弹子见个高低。他要是识相的,乖乖把你的丫头送出来,咱就算完,不识相的,我平了他的黑龙岭!”
    送走张雨亭,孙美瑶犹豫了一阵,还是说道:“当家的,有个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说了你别恼。凤喜跟人走了这么多天,如果是她的旧相好的话,**……”
    她偷眼看了一眼赵冠侯,又摇头道:“我……我知道这话不该说,只是想让你自己决定,为了一个丫头,做这样的事值得不值得。再者,就是当初让她去侍奉你,是我的主意,也不是她完全自愿,若是把她带回来,能不能高抬贵手,至少不要害她的性命。”
    赵冠侯将她拉到自己怀里,将手放在她的那长腿上轻轻摩挲着“你把我当成什么样的俗物?会为这种事而耿耿于怀乃至于杀人么?如果她真的想要跟那个男人,我会送她一笔钱,打发她走人。如果是身不由己,我也不会怪她。我这次不是为了伤面子或是想要报复而兴师抓人,找她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我不希望有人强迫她做她不想做的事。好歹也跟过我一场,我应该保证她,可以按自己的想法活,而不是受人威逼。”
    孙美瑶听的似懂非懂,但是也能明白,他话里自愿的意思,心头甚为感动“这天下的男子里,能像你一样,能说出女人有权自己选择的,怕也没几个。就为这个,跟你也不算吃亏。”
    五日之后,整个八角台已经一片沸腾,这段时间被收拢于张雨亭麾下的各路匪帮,以及冯麟阁、杜立三部下的人马,也纷纷向这里汇集。他们未必是要给张雨亭面子,但是却没人敢不给张雨亭背后那位赵大人的面子,天知道这次拒绝借兵,会不会几天之后,就被官军加上绿林同道打上门来,平了山寨。
    除此以外,扶桑在其中也发挥了很大影响,在这些扶桑金主许诺的洋枪、粮食、钞票的条件下,这些白山黑水间的好汉,骑上骏马,提起快枪,向八角台进发。
    在新民,瑞恩斯坦带领的四百名雇佣兵,已经赶到八角台。对于这些高鼻蓝眼的洋人,土匪们更多的是当西洋景看,同时大多数土匪心里,也都对赵冠侯的畏惧之意大增,毕竟这么多洋鬼子对他********,这人得有多大道行?
    瑞恩斯坦在客房里,一边跺着脚上的雪一边道:“徐总督给我们的命令,是禁止出兵。他已经决定,招安刘永和部,正式授予其三营统领的职务,将其部下收编入巡防营。所以,我们的部队,被他勒令留在新民,不许出发,好在我和我的雇佣军属于武卫前军,他无权限制我们的行动。”
    孙美瑶气道:“岂有此理?我们给老徐帮了这么大一个忙,没我们,他怎么抓的住增其,现在他跟咱来这手!”
    “很正常,东海是个办大事的人,眼里看的是天下,是苍生,是大局。在他看来,招安刘永和,利用他的人望整合整个辽西的土匪,百姓首先可以少受罪。之后,这些整合之后的绿林响马去袭击铁勒人的后方,早日结束战争,老百姓就能脱离苦海,他也可以尽快恢复关外百姓的民生。与之对比,区区一个凤喜,根本就无足轻重。毕竟她只是一个通房丫头,连名分都没有,如果是刘永和开口,他甚至会建议我把她送出去,再补给我其他的好处。他的眼睛看的是几百万关东父老,我的眼睛,看的是一两个人的得失,大家的眼光放的地方不同,做事的方针就不一样。”
    瑞恩斯坦点头道:“是这样。东海先生向我说过,希望大家顾全大局,不要因小失大。现在关外最需要的是恢复秩序,早日结束战争,他要我问你一句话,东北百万生民,与一妇人,哪个比较重要。”
    “这个答案,我会用行动回答他。美瑶,通知外面的人马,做好准备,吃完饭,立刻动身!”
    战马嘶鸣,人声喧哗,汇聚了辽西大小山头势力的杂牌武装离开八角台,如同一窝出洞的蚂蚁,在乡野之间散布开来,向着目标前进。春节刚刚过去,灾难复又降临,百姓们战战兢兢地看着这些胡子自身边呼啸而过,心中都升起绝望之感:这个乱世,到底几时才能平息。
    黑龙岭下的窝棚,乃是一帮赶山客修建的,作为临时的驻地。照例,窝棚里会放有干粮、盐还有火石等物件,为着赶山的同道进来取暖饮食方便。这也是老辈子传下来,守望相助的规则。刘弹子的忠义军选择这里作为临时驻地之后,将窝棚扩建,足以容纳这几百好汉。
    脚力都在外面放养,有马有骡子,但整体而言,还是马的比例更高。在之前与铁勒的战斗里,他们缴获了不少铁勒人的快枪,使得忠义军的装备,在整个关外绿林里得算顶尖。配上这些技艺娴熟的好汉,即使朝廷经制之师,实际也奈何他们不得。
    正中的窝棚,就是临时的聚义厅,四十几岁的刘弹子坐在首位,扒拉着眼前的火盆里的火,与尊贵的客人闲谈着。“国杰兄弟,我们这北路的蘑菇,到了南边能卖上价?真要说进了关,两眼一摸黑,摸哪不是哪,我怕是误了你们大事。”
    “大当家,您真客气。咱不过江,就在山东打游击,有我和铁虎兄弟给你当向导,那就像自己家一样,绝对不会有问题。”
    “打游击啊,这倒是可以,跟现在没什么两样。可是山东的官兵,不好对付,这是其一;我的旗号是忠义军,带着弟兄打大鼻子,大家跟着我干。我拉他们进关打朝廷,到底能剩下多少人,我实话也没底。当然,你拿的是谭老前辈的举荐信,我肯定是信的着你,可是让我带家业到关内,我得好好想想。”
    如今已经变得成熟了许多的马国杰并没有着急,这几日与这位匪首的交涉中他也发现,刘永和的格局,也就是个江湖盗首而已。能力见识都不算强,与自己流浪天涯期间所见到的那些人比,差了一天一地,说服他并不困难。
    “大当家的,关外的局势越来越恶劣,八角台扫荡绿林,大有吞并各路同道之势。吉林、黑龙江,扶桑人和铁勒人,都对你们不友好。眼下要么是在辽西和八角台开战,要么就是进关。八角台里面,都是咱们的同胞,您愿意把枪口对准他们么?而我们到了山东,枪口对准的,就是窃居神器,奴役我族的蛮夷。您是顶天立地的豪杰,自当为汉人出力,驱逐鞑虏,光复中华。”
    这几日里,马国杰从靖康耻一直讲到金人南下之中的种种酷行,忠义军里,被其说动的人很多。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现在关外的生存环境,越来越恶劣。忠义军粮饷两匮,又失去了原本地方豪强的支持,日子过的很艰难。到关内去,可以补充军饷粮草,这个条件,也着实动人。
    只是最近,金国官府方面派了人来,与忠义军谈收编的事,给了一个三营统领的位置,又让刘弹子有些犹豫。不知道是该投奔官府,还是该跟着这群人,去干什么葛明。绿林人赌性重,只是这一宝事关生死存亡,任是谁,也不敢随意的下注,都得仔细琢磨一番,才好决断。
    他不动声色翻动着炭火“你让我再想想吧。咱先把你妹子和铁虎的事办了,他们两到底怎么回事啊?不是说从小就定亲了么,怎么看着别别扭扭的。”
    马国杰干笑两声“女人都是这样,害臊。等到成了亲,也就好了。她和铁虎兄弟是娃娃亲,从小一起长大的,要不是落到姓赵的手里,也不至于这样。这回借大当家的地方办个喜事,也算是了铁虎一桩心愿。”
    刘弹子笑道:“这不算啥,铁虎兄弟那是我好兄弟江山好的二架杆,跟我兄弟是一样的,我已经让崽子们出去准备了,给他好好热闹热闹。等办完了喜事,我跟几个当家的碰一碰,咱看看路子。如果大家愿意去山东,那自然是最好,去不成,咱也不伤和气。总归你有谭老爷子的面子,我得让你过的去。”
    这路匪帮在年前刚刚安下窑,年过的也不算安稳,直到这回办喜事,才总算有了一丝热闹气氛。各路头领当家,前去看着那美丽的新娘,又向铁虎送上祝福,只是老于世故的他们,总觉得两人的气氛有些尴尬。似乎跟自己想象中的情形,不太一样。对这种事,他们已经司空见惯,女人么,脱光了以后睡一回,怎么也都认命了。这么多女人,都是这么过来的,这个叫凤喜的,也不会例外。(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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