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皇宫上了马车,赵冠侯见毓卿的脸色越发难看,只当她是伤心慈喜,握住她的手,只觉得入手一阵冰凉,连忙把她的手放到自己衣服里,用体温为她暖手。“怎么手这么凉?是不是冻着了,回府找个人看一看。你也别太伤心,慈圣的话说的很对,到了这个年龄的人,其实难免马高蹬短,事实上,慈圣一生,女主专权,前后近三十年之久,自古所无,也算是无遗憾了。”
    毓卿摇头道:“我已经不为慈圣难过了,我只为皇上难过。堂堂一国之君,竟致不能善终,这完颜氏的江山,是长久不了了。”
    这话虽然是夫妻密语,但一有石破天惊之力,赵冠侯把声音放低了一些“怎么?你听到了什么谣言?”
    “不是听,是看。”毓卿摇摇头“我原本还挺为皇后感动的,她一直以来,就不受皇帝的喜欢,甚至于两人虽然是夫妻,但是从来就没有……你懂得,就是那个了。一辈子守着活寡,有什么意思,听说皇帝病了以后,皇后亲来侍奉,我还在想,不管怎么说,都是姐弟加上夫妻,这份情义是有的。可是今天看到那块白绫子,我的心就全凉了,皇帝不是善终。她不让动那块白绫,就是怕人看出端倪。若是有胆大的,用银针探体,不知道是否能看出什么破绽。”
    “我不是教过你么,银针验毒,并不足信,想验毒,得进行病理试验。算了,不说这个,你和皇后聊什么了。”
    “做贼心虚,她跟我没话说,也不敢有话说。言多语失,她怕是说出了实话,走了消息。”毓卿哼了一声,带了几分不屑与愤怒“皇上最后那几天,瀛台只有皇后伺候起居,其他人概不能入内,这不就是为了下手?堂堂大金,连皇上都不能善终,弑君者可为太后,这个江山,我看是难以维持了。咱们啊,还是得想想自己,少想想别人了。”
    “真难为你,总算是想开了。”赵冠侯一笑,在毓卿的香唇上亲了一口,毓卿也大方的搂住他的脖子“恩,我想开了,天下啊,江山啊,随他去吧。他们都不在乎,我凭什么在乎啊,就是我的额驸对我好,我的阿玛和兄长能过的好,别的事,我才管。”
    庆王并没回家,而是前往军机值庐,这个时间,军机大臣谁也不敢随便回去,生怕不知何时宫里就有变化。赵冠侯夫妻乘车回府,等到了卧室,毓卿道:“老佛爷叫你来,实际就是托孤。但是你的年龄和资望,都还不够托孤的资格,就只好用这种方法旁敲侧击,就是不知道,有用没有。”
    “你也会问这话了,自然就是没用。”赵冠侯冷笑一声“看我不顺眼的人多,看山东好的人更多,老佛爷的苦心孤诣,怕是都白废了力气。只等高升他们什么时候来,把银子启出,京里的事,就算完成了一多半,其他的,随他去吧。这股风真要是刮到我头上,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兵来将挡,水来土屯,总之我是不会伸头任杀的。”
    “这话没错,谁敢欺负我的额驸,我也不会放过他。北府哥几个要是不自量力,想要找麻烦,咱就跟他碰一碰,看看是他们厉害,还是当初那些哥萨克骑兵厉害。”
    两夫妻说了阵子闲话,便自休息。
    此时,停放天佑皇帝尸体的藻韵楼中,已经从皇后升级为皇太后的隆玉,面色阴沉的端坐在御座上,深秋时节的京城,半夜颇有些寒意。无情的秋风,透过层层宫禁吹入楼中,将灵前的蜡烛吹的不住摇晃,连天佑皇帝脸上那块白绫,随时都有掉的风险。
    隆玉太后甚至有一个错觉,在某个时刻,皇帝会伴随着这寒风猛的跳起来,指着自己发作。但是,那又怎么样呢?即使是活着时,她也不曾怕过这个皇帝,就像自己从不曾爱过他一样,死了以后,又有什么可怕。
    小德张如同幽灵一般,从外面走了进来,宫殿里没有他人,就只剩下新晋的太后,以及这位二总管。隆玉看了他一眼,哼了一声“怎么,那边睡下了?”
    她一举一动,甚至于说这话的声音,都在努力自己的婆婆兼姨妈,也是自己一生的偶像,慈喜太后。那位老佛爷能以女主当权数十年,自己为什么不能?眼前的小德张,正值壮盛之年,又如何当不得第二个皮硝李。
    主动靠上太后,向隆玉表现忠心的小德张,亦知自己主人的心理,他的语气和态度,也在模仿着那位老总管。“睡了,这么大岁数的人了,就算是吃了老山参,也是熬不住。几位爷一告退,那边就躺下了。可是光是躺,未必睡的着,皮硝李在那伺候着。”
    “今个抽了多少烟泡?”
    “比昨个略少几个,但是也没什么用了。到了这个时候,多抽几个泡,少抽几个泡,也没什么区别。”
    “恩,是这么个话,那么大岁数了不好好待着,非要抽那个玩意,不是自己嫌命长?算了,不说她了,我问问你,交代你的事,办的怎么样了。过几天说不定就要用,到时候两手空空,可是压不住局势。”
    小德张暗自叹了口气,这位主子比起老佛爷的成色,差了不止一筹。四百万的内帑仍嫌不足,说到底,还是格局太小,每一个子,都想抓在自己手里才心安。他犹豫片刻,回道:“这几天宫里事忙,奴才也无法出宫去办。您且等待些时日,现在老佛爷还活着,若是这个时候操办,怕是老佛爷动怒。”
    “我知道,就算是老佛爷没了,也不能把事做的太难看。那是老佛爷眼前第一得用的人,对付他,就是对老佛爷不敬。所以,你只许软取,不许硬求。至于用什么办法,你自己掂量着办,我的话是放到这了,坏了规矩,我不饶你。”
    隆玉看看盖着白绫子的天佑,哼了一声“你活着的时候,就知道害人,等你现在一走了之,还要我为你守着这份基业。将来到了地下,我倒要看看,你是否有面目见我!”
    次日天明,清晨第一缕阳光刚刚照向大地,东暖阁前,一身盛装的慈喜,已经在李连英的搀扶下,费力的挪着步子,缓慢的行走。今天的天气格外晴朗,万里无云,碧空如洗,太阳也就格外的耀眼。
    慈喜抬头看了看天,盘算着日子“连英,今年的月饼,我怎么没见着啊。”
    “回老佛爷的话,您前几天闹病闹的厉害,太医说,不能吃太油腻的东西。月饼并没有敢进,等到您身体一好,奴才立刻就吩咐人把新月饼给您送来。”
    “别等了,等会回去我就要吃,尝一口今年的新馅子,也算了我的心事。我的旨意,交到军机处了?”
    “已经送过去了,不会有差错。您老人家,现在还是该静养为上,那些俗事,就不该太分您的神了。”
    “不分神,也不成啊。我看自三皇五帝以来,哪个朝代也没有过现在这样的乱局,海外列国咄咄逼人,总想瓜分咱们。国内又是要葛明,又是要宪政。一个接一个的新词抛出来,不管是祖宗家法,还是圣人们的言语,都不顶用了,这样的乱世,吓人啊。从我进宫以来,时事多艰,洋人犯京,长毛做乱,再后来又是拳匪,又是和列国开战。回想起来,这怕是几辈子人遇不到的事,都让我一个人遇见了。我若是撒手不管,这个江山,现在还不知道要成什么样。”
    “老佛爷,正因为有您在,咱们的基业才能维持住,您就更得养好身体。奴才说一句大不敬的话,五爷监不起这个国来,要想把国家维持下去,只有您老人家才行。”
    慈喜笑了笑,枯瘦如同鸟爪般的手,在李连英的手背上一打“你这奴才,依旧是用这好话糊弄我。小五子的本事我是知道的,他不行,所以我给他留了人。只要他别被他几个兄弟架愣糊涂了,把章程都改了,这个国家,就总能维持。萧规曹随,他还能不会么?我老了,到了该去见先帝的时候了,能帮他做的,都已经做到,剩下的,就看他的德行,和列祖列宗的保佑。”
    李连英感觉,慈喜的身子动摇了一下,他连忙用力扶住,见慈喜的老眼,四下的巡视着,似乎在找什么东西。“连英,你听?听没听见,有人在喊我?这是……先帝的声音,他想我了……这大好的江山,我替他维持到现在这步田地,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一介女流之身,到这一步,已经是尽力了,他不会怪我吧?这皇宫里,这么好的景致,真好看啊……万岁……万岁要来了,赶快准备着,接驾……”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猛的身子无力的向下,瘫软了下去。
    赵冠侯在庆王府里,正陪着毓卿吃早饭,外面就有人来报消息,要他要紧进皇宫。等到了军机处,才知太后病情突变,那棵老参的力量耗尽,人已经晕厥过去。刚刚苏醒之后,就要拟遗诏。赵冠侯刚一到,李连英就已经过来,请几位到福昌殿,去见个面。
    慈喜已经起不了床,由两个宫女扶着坐起来,还必须牢牢搀着,否则坐不住。毓卿扑到床边痛哭起来,慈喜摇摇头
    “我不行了!这也是早在预料中的事,你们都别哭,我有几句话要说给你们听。今后国事由摄政王裁定,遇到非要请太后懿旨的大事,由摄政王当面请旨。你们把遗诏拟好,小五,你替我看。我为国家操劳了几十年,不能就这么糊涂的去了,我的难,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你们这些人,不管心里爱我也好,恨我也罢,随我一死,就都尘归尘,土归土,各归各路,不用再提。只要你们摆正良心,做事之前想想是否对的起我,对的起所吃的俸禄,九泉之下,我也心安了。”
    眼见她声音越来越低,李连英道:“列位,先让老佛爷歇会,等一会精神好了再谈。”
    慈喜道:“毓卿留下,我们娘两个,聊几句。”
    承沣带头跪安,众人依次退出,张香涛看看赵冠侯“冠侯,我们这几个里,除了五爷,就属你年轻力壮。这回可要你多出力,给你岳父帮忙。”
    “香帅,卑职的身份资望学识,都不能与各位相提并论,您要卑职出力,卑职怕是有力也难出。”
    两年前彰德会操时,虽然不曾刺刀见红,真刀撕杀,但是从演习结果看,赵冠侯的第五镇把张香涛用心血打造出来的自强军打的溃不成军。让这位张香帅大失颜面,其并非豁达之人,又兼之赵冠侯这回被飞调入京,俨然太后身边第一心腹,也让他忍不住不能敲打一下。
    见赵冠侯不肯接招,他摇头道:“现在这个局势,不是讲什么资望身份的时候了。这条船眼看就要失去舵手,我们如果不能同舟共济,戮力同心,再想维持这条船,怕是不容易。我方才说的话,确实是发自真心,你若是能到京里来做官,是庆邸的好帮手,我回头上折子保你。”
    庆王不知张香涛这话的用意,但总之不是好事,忙为赵冠侯遮挡“慈圣的病体未知,现在说这个,为时过早。”
    话音未落,深宫之内举哀之声大做,不需打听大家就知道,那位掌握了帝国命运数十年的太后,也一瞑不视,驾鹤西去了。
    两宫大行,接下来的第一要事,就是新君即位。年号定为承统,以示继承穆宗血统之意。因为还在大丧里,吉服不能穿,就连如意也不能递。
    登基吉时为午前十一点一刻,百官在太和殿排班站立,丹陛大乐虽设而不奏,百官贺表虽具而不读,只是皇帝升殿受礼,便完成了帝国的最高意志,接受臣僚朝拜认可的仪式。两岁的濮仁天子,显然还无法坐在御座上,接受群臣朝拜,只能由其父摄政王承沣抱着,在御座上受礼。
    但是小皇帝虽未亲政,龙威已显,随着净鞭抽动,猛的放声大哭起来,在父亲怀里拼命扭动着身体高喊“我不爱这,我不爱这儿!”
    这是历代皇帝即位以来,从未发生过的事,承沣急的手忙脚乱,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此时以臣犯君,殴击龙臀,只好尽力地安抚““别哭,别哭!一会儿就完,一会儿就完!”(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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