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耘卿之前就在松江有善人之名,赠衣施药,善事做的很多,对于搞慈善事业,也颇有一套心得。但是不管怎么说,赵冠侯投入了这么大一笔资本,却愿意让岳父主持,这让陈冷荷心里大为受用,低下头,小声说了声谢谢,手已经被赵冠侯趁势牵住不放。
    简森暗自发笑,陈冷荷的经验毕竟还是不足,只看到谁经营,忽略了宣传。反正到时候报纸上连篇累牍,都会写赵冠侯慷慨解囊,以数百万巨金兴办慈善,这个名声,他是肯定会落下。管理善款的庶务,他分身乏术,左右是要交给外人,自己主动说出来,还落个漂亮。
    这事倒是不用揭穿,只在心里有数,简森又说道:“按照我的想法,既然正元银行总行设在租界,那么也该由外资入股,这样才能算做一家真正意义上的现代银行。华比银行,在正元银行里占百分之十的股份,汇丰、花旗、利华等银行,也各在正元拥有一些股份。这样一来,正元本身既有官方的力量,又有泰西股份,未来的松江道想要对银行不利,也是办不到的。”
    陈冷荷摇摇头“夫人,我有个想法,银行不叫正元银行,叫山东正元银行。”
    “山东正元银行?这是为什么?”
    陈冷荷的脸微微一红“因为……把丈夫的姓氏冠在前面,也是国际惯例的一部分。”
    她和赵冠侯的结合,原本是形式所迫,可此时,却是心甘情愿的表示。邹秀荣在旁不住微笑“老四你好本事啊,冷荷主动提出来要改叫山东正元,这个名字,我看很好,就这么定了。冷荷,二嫂到时候给你当个帮理,你欢迎不欢迎?”
    几人笑了一阵,赵冠侯不好说出,自己掌握了通向她内心的捷径,不怕陈冷荷不屈服。转而问道:“既然说到松江道,刘燕北的伏辩,送到了没有?”
    简森点头“我已经将他所写的自供状送交给阿尔比昂总领事,并将抄件电发京城,阿尔比昂驻华公使朱尔典、普鲁士驻华公使雷克司都表示不会对这件事坐视不理,一定要向大金外务部做出严正声明。像刘燕蓟这种松江道,无助于金国与世界各国的交流,将不受租界的欢迎。如果朝廷执意要委任其担任松江道,领事馆将拒绝与其进行交涉,也禁止其进入租界之内。”
    “这个办法好,松江道最重要的差,就是和租界接触,如果被总领事拒绝进入租界,这个松江道是万万做不成的。蔡煌带了十五万银子进京打点,说不定有希望回任,到时候有他关照,咱们山东正元银行的工作,就更好做了。”
    陈冷荷则说道:“山东正元的股份构成上,除了外资部分外,我想,对于市面上钱庄的坏帐进行整理。无非是钱庄放出的贷款收不回来,钱庄欠的存款和借款归还不了。那么我们可以这样,将一部分存款和欠款,转化为债权人对山东正元的股份,以债转股的方式,作为对一部分债务的清偿。同时对于钱庄借出去的债,我们按情况处理。比如那些坏帐,我们可以以一定折扣收购,再派人去收债。没有现金的,可以用机器、土地、甚至是技术来进行偿还。当然,估价的部分,得由我们来完成。比如小小家里,如果欠了我们的债,那部分生丝,我们就可以要来抵债。虽然生丝放久了会变色,但是我们拥有下游机构,可以织丝为绸,则可以避免损失。甚至于古董、字画,这些东西全部可以拿来抵债。当然,这需要官府的力量,必要时,还需要借助租界里工部局的力量,否则很难实现。”
    邹秀荣笑着说道:“不光是靠这些力量,漕帮的力量也离不开。冷荷,二嫂看你年纪不大,听小小说,你又是个很厚道的人,收债这种事,你行么?”
    “二嫂,慈不掌兵的道理我明白,善心我当然有,但是决心我也不缺。做善事是为了拯救贫苦,收债,是为了保证经营,这里面的轻重,我会分清,也不会为了心善,就把该收的债放过去。现在的松江,城里郊外,数以十万计的人等着救命,我没有时间关注其中一两个人的死活。”
    一旦事情敲定,接下来要做的工作就比较多,一是要找人手,二是要跑手续,第三则是要做准备工作造势。小小和安妮就在赵宅,找起来方便。陈冷荷与她们说了一阵之后,两人都没什么意见,愿意加入山东正元银行工作。
    赵冠侯这边则联系了去江宁的专列,上了火车之后,陈冷荷才说道:“小小那边是没什么问题,她现在孑然一身,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她甚至还要做我的丫头。只求不用出卖自己,就可以吃一口饱饭,有个地方睡觉就可以了。我要她到银行工作,她没什么话说。安妮的情况就麻烦一点,她……很可能喜欢你。”
    “……天地良心,我什么都没做过。”
    “是啊,你什么都没做过是你的事,她怎么想是她的事。虽然没有明说,但是我可以感觉的到她的想法。何况她搬到你家里,自己其实是没了退路的。现在她搬回去,说你没碰过她,也要有人信才行。哼,我现在知道,上当了。寒芝姐姐那天晚上不要我回家,原来也是断我的后路来着。我当时迷糊了,根本没想到这一层,现在才刚想明白。……寒芝姐对你真好。”
    赵冠侯笑道:“怎么,后悔了?”
    “是啊,后悔了,不过后悔也晚了。但是我警告你,不许去打安妮的坏主意,我要为她介绍一个好丈夫,不许你去骚扰我的员工。”
    木已成舟,何况有着正元和善堂的事在眼前,陈冷荷当然不会为这点事就真的翻脸,其亦是个很聪明的女子,自然知道什么时候发一点小脾气,能增进一下情趣,又不至于真的弄巧成拙。
    随即她又说道:“安妮的工作,可以让戴世伯去做。反正你也要救正元了,兆和的处境就很危险。戴世伯为了自保,你说什么,他都会听,让安妮到银行做事,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安妮又最听爸爸的话,怎么说怎么听,也不用担心。就是女校的其他人,就比较难找,说不定……还要用到那个什么老四。”
    形势比人强,一些女校里的优秀学生,遭遇巨变之后,有多半已经沦落到会乐里,做起皮肉生意。不管是自愿还是被迫,要找她们,都离不开地头蛇的帮助。
    收债这种事,一样需要漕帮的力量参与其中,到这时,陈冷荷也明白那天苏寒芝劝自己为品香老四求情的用心。与这种人保持好关系,在需要的时候,确实能发挥大作用。
    她又有些伤感“如果……那天不是你刚好来,我现在不是自杀,就是和那些人同归于尽了。虽然现在落到你这个坏人手里,也总比落到那种地方要好一些,说到底,还是要谢谢寒芝姐姐,也要谢谢你。”
    “咱们之间,不用说什么谢字了。”这节车厢里只有他们两个,赵冠侯的手就毫不客气的揽住了陈冷荷的腰“等从江宁回来,我要邀请松江本地报业的人吃饭,华报、洋报,都要请。你二哥以前不是在申报工作么?他喜欢什么报社,跟我说,我跟老板去谈,保证让他回去工作。如果不喜欢给人打工,那就自己开一家报馆。”
    陈冷荷心知,这样的人情越欠越多,自己也就跟这个男人的羁绊越来越紧,不论将来陈家是否真的能够重振家业,于情于理,自己都没有下堂求去的资格,在舆论上,也站不住脚。
    但是这种帮助,自己又没办法拒绝,不管怎么说,二哥都需要一份工作来应付那个刻薄的嫂嫂。她摇头道:
    “二哥的脾气,不适合自己做老板,你找一家不大不小的报社,能容忍谈三天两头旷工,高兴了就来做,不高兴就不露头,写东西全靠自己心意,不向其他人低头就好。当然,这报社一定要在租界里,否则的话,他还可能被官府抓去坐牢。”
    “敢!我的舅子谁敢抓,我一个夹片,就把他先送进去。你是不知道,两江总督张仁骏,那跟我是老交情了……”
    陈冷荷微微一笑“你不用这样的……我虽然倡导男女平等,平权,但是也要讲道理。做你的松江太太,是我自愿的,不会搞下堂这种事,你不用这样。你为我做的太多,我心里反倒过意不去。”
    “这没什么过意不去的,我对我的女人,都会尽量帮忙的。何况这点小事,也算不了什么,来我给你讲讲,我和张仁骏是怎么认识的。”
    听着赵冠侯讲起抱犊崮,讲起山东,又讲飞虎团、宣化大战。等到两人从车站下车时,陈冷荷看赵冠侯的目光里,已经多了几分复杂的情绪。或许,自己是应该好好的了解一下这个男人,他身上值得自己去挖掘的东西,太多了。
    江宁为两江总督驻节之地,洪****兴时,亦曾作为国都,虽然经济发达程度不及松江,但依旧是人烟稠密,商业繁荣之地。出发之前已经派了电报,一下火车,就有总督衙门的材官接站,带了一支马队,护送两人到衙门。
    高升及护兵,去联系客栈,随后再到总督衙门外准备着候见。赵冠侯倒不担心安全问题,有朱尔典等公使的力量在,即使借张仁骏几个胆子,也绝对不敢在对自己不利。
    南方比之北方更为开化,两江总督衙门因为与洋人打交道的时候比较多,连二堂后面的布置上,也有一部分房屋修成了泰西式样的洋房。张仁骏会客的地方,就在这么一间西式大房里。
    签押房里除了张仁骏,另有一人则是当初跟着赵冠侯在宣化城外,跟铁勒人打过仗的管带张员。他在宣化大战时,很是出了死力,自己受了几处伤,但斩杀了一个铁勒将领。更为重要的是,他在缴获时,发现了一部勒勒车,那上面满载了一箱珠宝。这一箱珠宝,就成了他的战利品,也是他发达的资本。
    慈喜升天,新君登基,张员用一箱珠宝打点小德张,与他认做本家。对于小德张的母亲格外孝敬,认老太太做干儿子。有小德张之母的回护,小德张在隆玉面前,自然要为之揄扬。加上隆玉急需拉拢武将为己用,是以张员官符如火,如今已经做到了江南提督。
    这是大金体制内,东南的最高军事长官,位阶虽不及两江总督,但权柄之大,足以节制整个江南各处旧军,比之赵冠侯也相去无几。
    江宁的武装力量,包括原两江自强军编练而成的第九镇,以及巡防营,其中防营,则由张员指挥。他的官阶是从一品,比之赵冠侯并不低,可是见面之后,却是抢步上前,掸马蹄袖请双安“标下江南提督张员给冠帅见礼,冠帅公侯万代,指日高升!”说话之间,已经将手本高高举过头顶,俨然是下官拜见上官之礼。
    赵冠侯笑着将他扶起来“别跟我来这一套,你现在的官阶不在我之下,这个礼,我可受不起。”
    “不然,咱们不比官阶,得比身份。您是十主子的额驸,只冲这一条,末将在您面前,就永远是个下弁。再者在宣化时,您就是末将的上官,到了什么时候,您都是末将的上官,这是万万不能变更的。做人不能忘本,若是自己一升上去,就不认老上司,那还能算个人么?”
    张仁骏一笑“冠侯,他就是这个脾气,是改不掉的,有话坐下说。这位小姐是?”
    陈冷荷等通报了姓名,张仁骏以手扶额,思忖片刻“正元……哦,我想起来了,施典章那个案子,不正牵扯到正元么?朝廷正在选派大臣,彻查此案,正元肯定是要查的。不过……既然你是赵老弟的姨太太,那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京里不管是谁来,自有我来抵挡。只要我还在两江总督的位置上,就不能让自己人吃亏。”
    自从新君登基之后,袁系大不如前,张仁骏身上也有袁系烙印,只是他站队不太明显,加上为人没有什么把柄,所以还能在位。可是如今旗人总想着将各省督抚换成旗人,对于汉人排挤日深,张仁骏的日子也颇为难过。自然就格外看重老北洋的香火之情,希望守望相助。
    赵冠侯在山东闹的很大,于朝廷尊严自无好处,可是对于张仁骏来说,却是一件大好事。只要山东闹出了名堂,其他督抚,一样可以跟朝廷讨价还价,所以对于赵冠侯也就格外亲厚。
    至于办银行的公事,只一拿出来,他也不曾看,就吩咐了下人取钥匙,随后开匣用印,将两江总督关防盖下去。又问道:“银行的款项可足?如果有需要,我可以两江总督名义,向洋人借贷洋债,凑齐股本。我知道,老弟台与铁勒人对赌,一宝打坍了道胜银行,算是我大金自立国以来,最大的一场押宝。赚的银子是很多,可是开销也大,松江的市面,一定要稳定下来,用款好说。我只怕,将来用款都解决不了问题,那时,就真正的麻烦了。”
    赵冠侯道:“银子的事,我还是可以想办法,如果实在办不到,少不了要向制军请援。不过我不是太明白,咱们江宁就有电报局,也有大金银行,这两处都是有钱的地方,用款,为什么要借洋债?”
    他话音刚落,张员已经接过话来“大人别提了,这两处地方……嘿嘿,怕是库空如洗,凑不出多少钱。就连我们防营,现在都已经开始欠饷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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