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江,卡佩租界,一处小洋楼内。
    于南方而言,此时的中国,已21经是个新世界。即使是租界里,也一样感受到新旧时代的变化。行人的脊梁不自觉的挺直,即使看到洋人,也从心理上不再畏惧对方。
    人们的脚步,变的轻快有力,奔波不单说为了自己的生计,亦有了一种作为主人,为自己的事业忙碌的责任感。小洋楼外,几名车夫肩上搭着手巾,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两名巡捕挎着警棍,转来转去。就在这种时候,一声爆炸声,忽然响起,车夫与巡捕,都下意识的向洋楼这边看去。
    临街的房门被炸开,一条魁梧的大汉,满身浴血的从里面冲出来。身上脸上,已经满是鲜血、木屑、粉末,几处伤口上,还插着弹片。冬日的天气里,他上身打着赤膊,下面穿着灯笼裤,胸前乃至腹部都受了伤,尤其是腹部伤的格外严重,鲜血汩汩而出,如同泉涌。
    在大汉身后,是三个同样满身是血的男子,手中举着锋利的泰西斧头追出来,朝着大汉追砍而去,边砍边道:“疯子!居然敢丢炸蛋!今天不管你丢什么,也死定了。”
    几名巡捕赶过来,但是一名持斧的汉子只喊了一句什么,那些巡捕就住了手,抱着肩膀,如同看大戏一般看着这场砍杀。行人早已经跑光了,没人有胆量来看这种热闹。直到那高大威猛,如同天神的大汉,被斧头无情的劈翻在地,本该阻止罪犯的巡捕才上前问道:“事情搞定了没有?”
    “正主躺在里面,这个是他的保镖阿彪。一个也没有逃掉。”
    “暗算陶先生的那个呢?”
    “前天已经制裁了。”
    “那就好,几位兄弟对不起,我们要上手铐。”
    “明白,这是说好的事,光棍好做,过门难逃,这个过门不打,黄探长那里也不好交代。”
    刺客顺从的丢下斧子,任警查给自己戴上手铐,随后押解而出。洋楼内,曾经的沪军都督陈无为,脸上身上,嵌着数柄锋利的泰西短斧,已经一命呜呼。他的好兄弟刘富彪,则倒在大街上,鲜血在身下凝结成块,路人远远的看着,没人敢过去相认,都只远远的指着,猜测着到底是为什么杀人。
    当兴中会赶到时,两人的尸体已经被工部局运到公共义地准备掩埋,曾经带领着松江子弟,将黄龙旗更换为五色旗的豪杰,差一点就成了一具无名尸。
    正元银行内,镇江陶家的代表,向陈冷荷转达着自家老太爷的谢意,随后将存折和印章留在了桌上。
    “这五万元存在贵行,但是永远不会有人来取款,所以这些东西都用不到。能为我们少爷报仇,老太爷已经感激不尽,这一点点薄礼,只能算小意思。贵行也在投资丝生意是吧?只要到镇江来,陶家将全力支持。”
    送走了客人,赛金花颇有些不解地问道:“怎么了?白得了五万块怎么看不到你高兴的样子?是不是想我兄弟了?这才刚分开几天,就舍不得了?那也容易,坐火车去找他,给他生个孩子,让他离不开你。”
    “不是你想的这样……”陈冷荷摇摇头“这钱我要捐给慈善事业,不会自己留着用。这是陈无为的买命钱,我不能收。拿着它,感觉自己也成了刽子手。我原本以为,只要推翻了完颜氏,我们中国就有希望了,可是现在看来,完颜氏眼看就要垮台,可是我却看不到希望在哪里。北方的情形先不说,我看南方的情形,也未见得好到哪里去。各方面勾心斗角,孙先生的话,他们也不大肯听了。就拿陈无为来说,孙先生已经和浙江方面谈妥了,不再搞暗杀,以司法程序解决问题,可是最终,还是闹成这样。”
    赛金花冷笑一声“冷荷,你的脑子比我聪明,可是比起经验阅历,你还差的远呢。自古以来,同患难容易,同富贵难。当初大家都是脑袋提在手里打天下,孙先生有见识,眼光看的远,说出话来让人爱听,又能在海外筹款,大家自然遵他为首领。可是现在呢,眼看着就要坐天下了,光靠着口惠可是稳不住人心,大家要的是实惠。谁能有钱,谁能有权,谁就是大家心里的明君。他两手空空,只带着葛明的精神,这又怎么能让大家安心为他效力?再说,他的精神再好,主义再高明,也是惠及万民,而非惠及一人。对于陶老太爷来说,什么国家民族,太虚。儿子,是实的。有人杀了他儿子,他当然要报复,这就是道理。为了国家民族要他放弃私仇,凭什么?你们这些人啊爱讲民住共合,要我看,都是吹牛皮。姐姐我开码头到现在,见人就见的多了,至于什么叫人抿,对不起,我没见过。他们的眼睛里什么时候可以看到人,而不是看到人抿,事业或许还有点希望吧。”
    陈冷荷默然无语,半晌之后,长出一口气“事情再难,也要一步一步办,二姐,今晚上临时正府有个宴会,你陪我去吧。我想让你参选国民议员,为我们女性同胞争取自己应有的利益。”
    “你的利益啊,不在国会里,在京城呢。”赛金花打趣的一笑“那个什么宴会,我跟你说,不会有什么用。我的房间里,最近来了不少人,不是这个党的议员,就是那个党的干部。一提起来都是不得了的人物,学者啊,士绅啊,什么人都有。他们在我那里,都在说一点,绝对不能让女人参政。如果兴中会支持女人参政,他们就要和兴中会决裂。你想一想,兴中会讲武力,肯定是不如北洋的,孙大总统要想和袁慰亭别苗头,就只能靠议会的力量。那他还敢不敢得罪议员呢?不管他过去说过什么,现在形势格禁,他也只能改弦更张,禁止女性参政了。”
    陈冷荷摇摇头“不可能,孙先生……不会是这样的人,他说过的话,一定会算数。女同胞为了葛明,付出了很多。像是秋竞雄,连性命都丢掉了,怎么可能说了不算。”
    “你爱信不信,反正去京城的车票,我已经买好了,这个年,咱们到京里去过,不要在这里,陪着那些人瞎起哄。你要真想女人身份参政,与其寄希望于南,倒不如寄希望于北。那里的希望,反倒更大一些。”
    京城。
    赵家的女眷,已经坐火车从山东赶到了京里,只有孙美瑶留在山东,防范不测。扶桑方面,有过向山东出兵的动议,但是首先得不到阿尔比昂的支持,其次,又有普鲁士的力量在制衡。
    虽然战胜了铁勒,但是自身元气大伤,随后又在橡皮股票风波里损失惨重,经济大受损害。再想和普鲁士在东方开战,乃是有败无胜之局,是以不敢妄动。但是孙美瑶不敢大意,已经调动部队,在山东港口布防,谨防有失,是以这次欢会,她是赶不上了。
    赵家一家,全都到了袁宅,女眷们在内宅陪着沈金英,几个孩子更是围着她打转。起名为慰慈的添福岁数最小,胆子也小,不哭不闹,只看着沈金英就笑,沈金英抱着他就不肯撒手“这孩子看着真爱人,翠玉啊,你是有福的。有这么个宝贝在你身边,你就乐去吧。”
    敬慈则抱着沈金英的腿摇晃着“干妈,别亲弟弟,亲我,亲我。”
    长女孝慈,则有板有眼的在沈金英面前操练拳术,一套拳打的有模有样,等到打完了拳,头上已经见了汗,小脸红红的,仿佛是大苹果。但还是两手叉着腰,极有气势的看着弟弟“淘气!你给我老实点,要不我就打你。”爱慈则在旁鼓着掌,附和着“姐姐打!姐姐打!”
    金英高兴的把几个孩子都垅到自己怀里,亲了这个,又亲那个,对苏寒芝道:“妹子,你这一家几个活宝贝,比什么金山银山都好。”
    “四个里有三个淘气包,这个小的长大了,还不知道什么样呢。”寒芝微笑着,把孩子接过来,沈金英给毓卿和翠玉各施一个大礼“当初要没有你们回护着我,我现在,还不知道落到哪个混帐手里,哪有今天的富贵。这个恩情,我不能忘,您二位永远是我的恩人。”
    毓卿的脸色不是太好看,但也是给她回礼把人搀起来“当初知道你和四哥有一段过往,自然不能让你吃亏,过去的事,就别提了。今后,你自己过好自己的日子,也别对别人催逼过甚,就算是你的人心了。你的身份,今时不同往日,那边把诏书听说都拟好了,用不了多久,这个天下就该改姓,你可就不是凡人可比。”
    “得过了年,才有宣诏。不管怎么着,也得让人把年过去再说,否则就太没人情味了。”沈金英倒也不隐瞒“说实话,那诏书我看见了,完颜家的江山,确实是说话就完。不过他们是他们,咱们是咱们,十格格,您在我这,永远是我的十主子。不管有没有皇帝,有没有太后,我都得拿您当我的主子看。”
    翠玉连忙打着圆场“话说的太远了,咱们的交情,一如姐妹,不用说这些,心里有数就好。说不定金英姐哪天,还许是戴上凤冠,穿上凤袍呢。”
    沈金英一笑“借你的吉言,姐倒是真想有这么一天。你想想,我这个出身,如果也能当上皇后,母仪天下,就算是像戏里唱的,寒窑受苦十八年,享福十八天,我也认了。可是眼下别提享福,倒是有一件难办的事,还要几位成全。”
    她说话间来到梳妆台前,取了个盒子出来,递给毓卿“十格格,这个我想让冠侯送给简森,您看看成色怎么样?事情很大,送礼不能草率。”
    毓卿打开盒子,见里面是一枚纯金戒指,镶有一枚梨形钻石和一枚蓝宝石,并列反向镶嵌,她见过的珠宝不知多少,但是这种样式的一看就不是中国所有,也有些吃不准。开口洋盘闭口相,索性就一句话就不说。
    沈金英道:“这戒指叫你和我,是卡佩那个大皇帝拿破仑送给自己第一个太太约瑟芬的订婚礼物。前几年我国出使卡佩的,从拍卖会买回来,落到宫里,又到了容庵手里。”
    毓卿脸一沉“既然是这么个戒指,冠侯给,合适么?他们两你和我了,我们这一帮人,往哪安排啊。”
    寒芝嫣然一笑,把戒指接过来“就是这个戒指才合适,咱这一屋子人,我都能安排。就是这个洋太太,可是不好办。她把比利时的家产都典卖一空,破釜沉舟。如果我们这不能安排好她,那是从哪都交代不下去的。再说金英姐这么做,必然有道理,恐怕是有要紧的事,要求简森帮忙,大过年的,你先别急着发火,听金英姐说完。”
    “借钱。这次,冠侯你还是得多受点罪,怎么着,也得跟华比,借出五十万镑来。至于抵押……就以两淮盐税为抵押吧。左右都是你们自己的事,也好操作,五年盐税,怎么也把帐还清了。”
    前厅里,来的都是袁系心腹,武将之中汪士珍、段芝泉以及那位一度与袁慰亭离心,等到江宁大捷之后,复又回归袁系,且表现更为踊跃的冯玉璋。乃至于段香岩、曹仲昆等人皆至袁府。六镇之中,除第一镇外,其余各镇镇统制一级,无一缺席,尽数到场,协统制这一级,就只有李秀山靠着赵冠侯的面子,有资格参加这次的聚会。
    文人里,则是以袁慰亭的智囊杨士奇居首,其次则是唐仪绍,梁士怡。反倒是与袁慰亭八拜结交的徐菊人,因为对袁慰亭取江山于寡妇孤儿之手,颇为鄙夷,新年之宴,竟不出席,多年至交,渐有割袍之意,颇有些遗憾。
    这些部队长官,此时已经把江山看做自己囊中之物,落座之后高谈宏论,无非是讨论哪一省富庶,哪一省治安较好,哪一省交通便利,为着日后进驻方便。把天下看做自己盘中餐,只待割取。
    赵冠侯与众人谈了一阵,就被袁慰亭叫到一旁,说起了借钱的事。
    “退位的诏书,已经拟好了,等过了年,黄龙旗就要落了。法尧禅舜,这无甚话说,可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不养儿不知父母恩。过去这个家是他们当,怎么都好办。我来当家,原本属于完颜家的重担,就落到了我头上。宫里说了,先要支付岁费,这就是四百万。裁南扩北,这一样要钱。打胜仗的各镇兵将,也都需要银子,而大金财源已经枯竭,根本拿不出钱来,唯一的办法就是借外债。你这次,就要受点委屈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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