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历七年九月二十五,浙江明军自成立以来第一次侯府下属各司与负责行政和司法的文官代表在侯府的大会议室共同进行会议,而会议的议题便是新近收复的台州和温州的卫所存废问题。
    与此前收复的金衢严处四府,卫所只有一个处州卫和衢州、严州和金华的守御千户所不同,新近收复的这两个府的范围内还有大量的内陆卫所和沿海备倭卫所,管理难度不可同日而语。土地是一回事,这些内地和沿海备倭卫所据马信和胡来觐表示,还有很多卫所的军户存在。
    金衢严处四府,只有一个卫和三个守御千户所,由于是内地卫所,有明一朝两百余年过来,也不似沿海的备倭卫所还要参与、协助抗倭的事宜,卫所的田土早就被侵占一空。有的是卫所军官干的,有的则是本地的士绅所为,以至于陈文初到金华时,金华守御千户所已经只剩下了一个位于子城里的衙门,里面连个军官都没有了。
    金衢严处四府已经彻底改行陈文改良过的卫所制度了,这四个府原本的卫所军官所剩无几,军户也只要改成民籍就算是完工了,可是新近收复的台州和温州可是截然不同。
    “根据台州马将军和温州胡将军的报告,如今台州和温州两地还有大量的沿海备倭卫所存在,军户据说也为数不少。至于具体有多少军户,现在还很难说清,卫所的田土方面,尤其是盐田还剩下多少也不是很清楚。”
    “那有什么现在能弄清楚的?”
    对于周敬亭的说法,孙钰表现得有些不太满意。不过在此间的文官当中,敢于如此直言不讳的当面质疑周敬亭的也只有他一个,所有人都知道,周敬亭的妹妹如今可是陈文的正妻,侯府的夫人,这个大舅哥已经不再仅仅是幕僚之首那么简单的了。
    “回孙知府的话,下官得到情况只有这么多,侯府已经派出军官和幕僚前去调查了,只是暂时还没有得到确切的答案。”
    时间太短,调查开始进行了就已经不错了,山高路远,卫所也没有曾经的组织力了,需要时间是实话。听到这话,孙钰点了点头,随即看向陈文。
    “今天把诸君召集过来,为的便是这些卫所的存废问题。众所周知,我浙江王师收复了的金衢严处四府,如今已经对皇明此前的卫所制度进行了改良。但是新近收复的台州和温州的情况大有不同,那里还有大量的沿海备倭卫所,卫所军官、军户数量不少,今日便是商议如何进行管理的。”
    陈文所说的事情,在座的军官、文官都有所耳闻,私底下甚至还有专门找过已经前去浙江讲武学堂报道的马信打听具体情况的,此刻听到陈文把话说完,在座的众人互相对视了一番后,四省会剿期间代理过金华知府的郭志刚便起身向陈文拱手示意。
    “下官以为,皇明卫所制度早已朽烂,侯爷针对其进行改良,如今已初见成效,当在台州和温州扩展开来。”
    “郭同知此话在理。”
    “下官附议。”
    “……”
    会议大厅中,孙钰带来的文官们纷纷出言附和,反倒是各司的文职军官闭口不言,似乎还在权衡着些什么。
    陈文扫视过了一番,他很清楚,按照如今改良后的卫所制度,这些卫所都将被撤销,军户改籍为民,屯田也变为民田,归官府管辖,而非卫所。这些变革对于文官而言,乃是在增大他们的权利,自然是趋之若鹜。但是对于文职军官们来说,这些卫所里的军屯是变成民田,还是收归军田用来分地;卫所的军户是改籍为民,还是作为备补兵等待征召;卫所里原本的那些军官又当如何处置,这些事情都需要衡量清楚才能做出决定,所以倒也不急着出言。
    “改良后的卫所制度乃是我浙江王师军功授田制度的基础,本官亦是以为应当在台州和温州尽快实行开来。”
    孙钰出言,陈文点了点头,便开口说道:“军功授田是根本,不容更改,现在本侯需要诸君出谋划策的乃是那些军田、卫所军官和军户当如何处置,可以畅所欲言。”
    陈文直接把此事的难点揭了出来,在座的文官和文职军官们便开始了以着各自的小团体进行低声商讨。直到良久之后,郭志刚便开口向陈文说出他的想法。
    “下官以为,当如此前在金衢严处四府一般,直接改籍为民,屯田也当归官府所有,转给卫所还是留作他用皆可,至于卫所军官,则应当由浙江讲武学堂进行训练和考核,挑选出有用之才分授军镇和卫所的官职。”
    孙钰是如今浙江明军占领区文官集团的领袖,不过相比其他文官,孙钰看事情更加全面,也能够站在军队的处境考虑,反倒是没有为文官争什么权益的心思。而郭志刚,虽然还只是个同知,但其实久在孙钰这个顶着知府的官职干着巡抚活计的上司的下面做事,于地位上也已经不是其他几个府的知府能够相比的了,此间自然是由他开口。
    郭志刚的意思很简单,这些卫所,有用的全部归官府,军屯、军户皆是如此,而没用的卫所军官则留给军队,训练成什么样子,是你们的事情,文官们是没兴趣管的。
    此言一出,几个文职军官对视了一眼,那个负责统筹卫所事务的军官便起身示意,开口说道:“郭同知此言差矣,以末将愚见,那些卫所的军屯本就是左军都督府下属的浙江都指挥使司的,军官和军户亦是如此。大帅改良卫所制度,但是这些旧卫所的东西也理应由新卫所继承,贸贸然划归府县,实为不妥。”
    军官一语说罢,立刻引起了其他文职军官的附和之声,可也就在这时,另一个文官却起身说道:“非也非也,梁将军不见金衢严处之旧例乎?”
    之乎者也所言的旧例,便是军户改籍为民,不过这话一经说出,那个姓梁的军官身旁的一个军官便转而说道:“时移世易,大帅也跟咱们说过,处理公务应该视情况而异。如今之台、温,与金衢严处的那些卫所可不一样。”
    说话之人,乃是负责战兵、驻军、新兵、卫所备补兵训练的军官,浙江讲武学堂也在这个司的旗下,自然要出言相争。
    陈文的这些文职军官,全部都是当年在大兰山上就追随他的军官,经过了这几年的学习,文案工作也都能够胜任,尤其是值得信任。
    反驳了那个之乎者也,这个军官立刻就转而面向陈文,拱手言道:“据末将所知,金衢严处这四个府,军屯几乎侵占一空,军户也星散到几乎全无,当初便是末将带队占领金华守御千户所的,那里空得连耗子都不跑了。”
    这话一出,一个文官差点儿笑了出来,可是紧接着,只见这个军官说道:“为了此事,末将和梁主事昨天特意去讲武学堂里咨询过马将军,台州和温州的卫所多为备倭卫所,糜烂的情况不比内地卫所,屯田和军户还很有不少,根本不可以一概而论。”
    此刻的金华府,说对台州和温州最为了解的肯定是马信,根本不作第二人想,文官那边一听说那两个军官近水楼台先得月直接把马信抬了出来,登时便是脸色一变。
    “备倭卫所也是卫所,皇明以前的那些卫所,在制度上都已经败坏了,根本起不到备倭的作用,还是应该趁早取缔才是正途。”
    “又没说不取缔,但是那些军屯、军官和军户怎么分总要有个说法。”
    “有旧例可循,有故事可依,还需要说什么?”
    “情况不同,也可以为依循故事?”
    “……”
    说着说着,在座的文武官员便吵成了一团,只听得陈文的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
    “行了。诸君皆是官身,岂可如市井妇人那般争论不休。这里是侯府会议大厅,尔等切勿在侯爷面前失仪!”
    说话的乃是军需司的主事齐秀峰,他是有功名的读书人出身,起初在陈文幕中,如今执掌军法也有多年,在军中绰号齐阎王,一张几乎从来不笑的冷脸一耷拉下来,会议大厅登时便是一静,随后在座的文武官员纷纷起身向陈文行礼致歉。
    “看来这事情今天也议不出个什么所以然了,那就散了吧,等负责调查的军官、幕僚回来再说。”
    台州、温州卫所之事事涉行政、司法,尤其是和卫所有着极大的关系,陈文本打算把这些相关的文武招来商议一番,结果双方却干脆争权夺利了起来,实在让他有些无话可说。
    “看来不调查清楚,连一个意见都不能随便听。”
    不过比起这些卫所,那近万的绿营兵的消化对于陈文而言才是最为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
    台州镇三千战兵、温州协两千战兵、青田城守营一千战兵再加上温州和台州的道标兵以及台州水师的三千水兵,近万的绿营兵。如果再加上正在接受训练的玉山、淳安两个战兵营,以及骑兵营和骡子军,消化不良这个词汇已经出现在了陈文的常用词典之中了。
    不过在这些绿营兵的消化问题上,文官那边却是没有任何插手的打算。曹从龙之乱的影响,孙钰的自律,以及王翊、王江时代对陈文所属军务的不干涉原则,使得如今的浙江明军文武之间开始恢复到明初的那种文武殊途的状态。
    然而,在旧卫所取缔的事情上,双方的矛盾依旧存在,哪一方都想从中为自身所代表的势力争取更多的权利,这是必然会发生的,而陈文的工作便是从中找到更适合整体发展大方向的办法。
    一句散了,在座的文武官员开始行礼退席,可也就在这时,一个军法司的军官走了进来,将一张纸条交给了齐秀峰。转瞬之后,打开细细看过了一遍,齐秀峰立刻便瞪向了尚在座位上的韩启正,剑眉倒竖,那双眸子中亦是充满了熊熊燃烧的怒火。(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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