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中旬,孙云轩奉命自上川岛出发,驶向浙江。出海之后,首要的敌人便是清广东水师副将许龙的水师。
    许龙其人,其实与孙云轩一样,都是粤海的海盗,但是不同于孙云轩这些抗清义军,许龙选择了为鞑子张目,而满清自身的水师处于严重劣势的情况下,对于擅长海战的武将也很是倚重,黄梧如此,施琅如此,许龙亦是如此。
    然而,随着陈文在广信府取得决定性胜利,深入南方的广东、福建清军的处境就开始陷入到极端的被动之中。江门大捷,陈奇策阵斩盖一鹏,清军广东水师受创甚重,而尚可喜在接下来也不可能继续向水师大量倾注日渐减少的资源,许龙的水师依旧存在,但是对制海权的控制却微乎其微。
    这对尚可喜来说不是什么好事,但是对广东明军而言却恰恰是最大的好事。孙云轩一行乘船出发,很快就绕过了重新为许龙所控制的广州湾,有惊无险的驶向福建水域。
    抵达南澳水域之前,在外海遭遇了一场小风暴,最后倒是有惊无险,不过抵达南澳水域后,很快就遭到了福建明军的拦截。
    “末将是提督广东水师,凌海将军陈奇策陈帅麾下管炮队游击孙云轩。”
    孙云轩拿出了印信,南澳的福建明军军官检查完毕,确定印信确实是明军的,只是孙云轩要去浙江倒是让他不得不做出处置。
    “敢情先孙游击移步中左所。”
    原本孙云轩就很急切的要赶去浙江,这毕竟事关着兄弟们的生死存亡,听到这话,当即他就向那个军官表达了他的不满。
    “这位将军,末将是奉了我家大帅之命赶去浙江求援的!”
    然而,那军官却并不在意。他的任务是检查南澳水域的船舶,只要是商船,只有缴纳了郑氏集团的过路费才能通过台湾海峡。不过这一次,孙云轩带来的消息却着实让他一惊,广东大乱,这对于福建明军而言或许是一个很好的机会。而他作为巡海军官,能够在发现情报时作出更好的处断,总会得到些赏赐的。
    “孙游击,本将这么说吧,你们这一行没有我部发放的旗帜是不可能通过福建沿海的。”唱了白脸,那军官紧接着又补上了一句:“其实你们去浙江,也总是要经过中左所的,耽误不了一日半日的。”
    闽粤沿海走海的人都知道,从郑成功的父亲郑芝龙那一辈,就有这样的规矩。除非再往东绕路,走澎湖一带,那样的话,一来船上没有熟悉那条海路的向导,二来则是那里现在是红夷的势力范围,与其路过那边去面对立场不明的红夷,还不如到中左所去讲道理呢,毕竟西宁王和延平王还是姻亲不是。
    “好吧,那咱们现在就启程吧,早一日,广东那边就能少死一些兄弟。”
    重新规划了航线,由一艘福建明军的海船护送,两条海船直接启程出发前往中左所。南澳在粤东,曾是郑成功起兵抗清时最早的根据地,而中左所则在闽南,两地相去不远。是故,没过多久他们就来到了这座军事重镇。
    “看来延平藩去年受创不轻啊。”
    老船长在永历八年的新会之战前曾载着李定国的信使前来求见郑成功,为的是联手进攻广东。那时的福建明军兵强马壮,比之历史上同期还要强上太多,毕竟凤巢山之战没有发生。可是现在,称不上潦倒落魄,但是军队的士气显然是要低落不少,细看去路过的明军的武器、军服都显得有些破旧,唯有港口如织的海船还是老样子,甚至还要更为繁忙一些。
    孙云轩没有来过此间,此刻也没有兴趣琢磨老船长的感慨。他的任务是去浙江求援,既然已经确定了福建明军实力大幅度退化,那么此刻就不过是来走上这么一遭,尽快离开此地赶去浙江才是正途。
    有人带领,沿途的检查虽然免不了,但是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却是省了,于是他们很快就抵达了中左所的延平郡王府。
    他们的到来,郑成功已经提前得到了消息。在他看来,尚家和耿家,乃至包括潮州的墙头草郝尚久都不是真心实意效忠大明的,无非是被陈文逼迫得不得不如此。现在西南的秦藩、西宁藩两路明军内讧在即,尚可喜不跳出来那才叫奇怪呢。
    不过不得不说,尚可喜掐的这个时间点很好。现在临近的各势力不是如他一般的虚弱,就是被其他势力牵绊。陈文倒是取得了全国战略的主动权,但是大军去年年底还在大踏步的收复南直隶淮河以南的地区,现在即便是想,也缺乏足够的精力来迅速对尚可喜进行干扰。而尚可喜一旦占据两广,必然会成为一支举足轻重的势力,到时候在西南与李定国、孙可望互相牵制,面向东南则可以与孙可望联手遏制陈文西进,想那孙可望也是不会拒绝的。
    然而,这世上,法、术、势三者,法、术再强,往往也敌不过一个大势所趋。只能靠一次又一次的胜利来将大势扭转过来,才能达到事半功倍的效用,尚可喜的这一次就是如此。只可惜,手握大势的那一方,似乎并不打算放任局势脱离掌控。
    郑成功在广东是有眼线的,那里出现变乱他是不可能不知道的。简明扼要的询问了一番,郑成功拿起了案上的一封书信,便将孙云轩等人的注意力吸引到了这上面。
    “尔等不必去浙江了,越王早已修书于本王,大军不日兵发福建。你们现在赶去,十有八九是要个扑个空的。”
    ………………
    永历十年三月初三,这一天是上巳节,相传是轩辕黄帝的生辰,在这一天总是少不了水边饮宴、郊外游春之类的庆祝项目。然而,就是这么个喜庆的日子,陈文却已经站在闽浙之间最为重要的关隘——仙霞关之上。
    大军越过仙霞关滚滚南向,仙霞关以南的建宁府在去年就已经被江浙明军收入囊中,赣国公张自盛早前一直驻扎于此,威慑福建的刘清泰所部清军以及受封南安郡王的前靖南王耿继茂,直到组建闽中师的扩军计划开始执行才暂且退回到衢州整军。
    经过了几个月的训练,拥有两个老营头外加一个新组建起来但却依旧拥有大量前地方驻军的新营头的闽中师完成了训练任务。随着此前坐镇苏州的四明师乘船南下,陈文计划在北伐前整理南方的军事行动的第一步,对东南最后的一支清军——浙闽总督刘清泰节制的福建清军的军事行动正式宣告展开。
    “大王,刘清泰如今军粮匮乏,士气低落,不足为虑,倒是耿继茂和延平藩还需多加注意啊。”
    浙闽总督刘清泰、福建提督杨名高、福建巡抚佟国器现在是满清在福建节制地方的大员。至于他们节制的府县,一个福州府、一个延平府外加一个福宁州,老哥三儿,一人一个,不偏不倚,正好。
    此前的战事之中,福建左路总兵王之纲被杀,右路总兵马得功则因故撤职回到京城,继任的刘仲锦是汉军正蓝旗旗人,辽阳东宁卫人士,早在前年就已经去世了,而由于陈文在永历八年打出了广信府大捷,趁势收复了江西,福建通往其他清军占领区的道路被彻底截断,右路总兵的这一镇因为没有领兵主帅也被刘清泰改编成了督标营,进驻福州府。
    也正是因为道路被彻底截断,恰如张自盛所言的那般,福建清军没了江浙的军粮补充,只能依靠库存和劫掠地方过活,与本地的士绅也爆发过几次冲突,但是军粮却依旧捉襟见肘。
    俗话说得好,军无粮则散,这支清军从永历八年的下半年开始就是孤军一支,支撑了一年半,早已军心涣散。不光是出现了成批次的逃亡,其中更有不少绿营兵干脆带着家人逃到江浙明军占领区去当普通老百姓,就算是还留在各部之中的,也是士气低落已极,操练什么的别想,除了出去抢粮大概也没什么能够激发他们的士气的事情了。
    一支军队到了这个地步,自然是不足为虑,而陈文对他们使用的手段其实简单得很,就是一招禁止对这三个府进行粮食贸易,仅此而已。
    “张老哥所言甚是,本王此番带了两个师的战兵以及超过五千用以镇戍各地的地方驻军而来,为的就是为日后的北伐营造一个安稳的后方环境。”
    张自盛是前辈,在江西抗清多年,远比陈文反清的时间要更久。二人私下里关系很是不错,私下里陈文一直是以老哥相称,甚至从刚刚有书信往来时就是如此,否则张自盛那时也不会那么快的下定决心交出所有兵权来投入陈文麾下。
    两个师外加五千地方驻军,陈文一来就是大手笔,虽然比之福建的这三支势力,在兵力上不处于优势,但是陈文却依旧是信心满满。
    “那末将就先行出发了,省得杨名高把延平府的船毁了,到时大军还得步行,白白浪费时间。”
    延平府的府城与福建的省会福州皆在建江之畔,一个在上游,一个在下游。参谋司制定的计划中,以闽中师自建宁府南下,直薄不过百来里地的延平府城,控制那里的船只,随后大军顺流而下,直抵福州城下;而作为偏师的四明师在温州下船,沿陆路杀入福宁州,继而南下在福州与闽中师汇合。
    仙霞关与建宁府城之间的距离比之建宁府城到延平府城的还要远上一两倍的距离,陈文的大军以每天四到五十里的行军速度南下,步兵行军这个速度已经不慢了,结果没等他抵达建宁府城,张自盛的信使就前来报告,延平府城不战而下,张自盛控制了全部船只,正在分遣部队收取各县。
    张自盛出发时只带了闽中师的那个骑兵营,机动速度很快,但是用骑兵攻击有防备的城池却是天方夜谭。
    之所以能够如此迅速,其实很简单,张自盛只是打出了江浙明军的旗号,结果驻扎延平府的福建巡抚标营直接开城投降,甚至连佟国器这个国舅爷,我大清下一任皇帝康熙的亲舅舅都被这些吃里扒外的乱兵绑到了张自盛的马前。
    福建清军士气之低落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光复延平府不费一兵一卒,张自盛得陇望蜀就打起了延平府各县的主意。结果等陈文率领大军赶到,范围颇为不小且多是山区的延平府全境皆已光复,其中倒有不少是张自盛还没派兵去当地的文官和绿营就直接跑到延平府来投降的。
    形势一片大好,稍微修整了一日,大军便乘船向东,前往福建的省会福州府城。沿途的谷口镇、闽清县不战而下,等到陈文抵达福州府城之时,先是接到了四明师进展顺利,杨名高在福宁州自杀身亡,大军甚至已经越过了福宁州抵达罗源县城的消息,随后更让他无话可说的一幕便展现在了他的眼前。
    “吾等罪该万死,恳请大王责罚。”
    一座省城啊,就这么开城投降了,倒霉的总督和几天前的那个倒霉的巡抚一样是被下面的乱兵绑了,城池就这么宣告易手了。
    “这叫打仗吗?”
    听到这话,张自盛还自持着大帅威严,绷着一张脸,倒是左近一个中下级的军官没能忍住,噗嗤的笑了出来。
    “末将军前失仪。”
    “军事行动结束后,去军法司领罚。”
    “末将遵命。”
    军官退了下去,陈文摇了摇头,率军进入到这座府城之中。
    福州在明初曾是郑和下西洋所使用的宝船的建造地之一,到了南明更是隆武朝的京师,又称福京。
    隆武朝没能撑多久就在郑芝龙的背叛下宣告崩溃,废墟之上,除了隆武帝的弟弟绍武帝与桂藩的永历帝相争结果便宜了清军之外,一个打出了“忠孝伯招讨大将军罪臣国姓”旗号,在父亲和大批叔伯降清之时毅然起兵抗清的英雄站了出来,才有了福建抗清斗争在南明的一系列辉煌。
    福州不是陈文此行的目的地,不过是一个阶段性目标罢了。大军稍作休整便出了福州府,越过建江之后一路向着西南前进。
    福州府的西南是兴化府和泉州府,这两个府乃是前靖南王,现南安郡王耿继茂的控制区。其实如果没有陈文在去年对福建的干涉,福州等地早就落入到了耿继茂的手中,不过那对于陈文而言也只是小麻烦而已,因为耿继茂的军粮一样被陈文把在手中。
    当然,耿继茂也没有彻底的坐以待毙,宣布反正的这近两年时间,耿继茂在刘清泰和其他明军之间充当起了商人,大量收购清军劫掠而来的财货以及包括蔗糖在内的商品,随后转卖给包括陈文、郑成功和郝尚久在内的明军控制区的商人,换取的粮食再高价卖给刘清泰,在其中坐收渔利。
    刘清泰利用贸易获得的粮食继续为满清维持军队,而通过这等贸易,耿继茂也对麾下军队进行了扩编,只是他的扩编速度远远比不上控制台湾海峡的郑成功和大肆攻城略地的陈文,但却也有不下两万的战兵,俱是进行了严格训练的。
    向清军出售粮草,这是陈文出兵攻伐耿继茂所使用的罪状,或者说是借口。尚耿二藩,他是一个也不想留,至于原因,很简单,这等双手沾满了华夏子民鲜血的汉奸,只有死才是对那些殉难者最大的安慰。
    宣布了耿继茂的罪状,陈文的大军便直接杀向兴化府,兴化府的守军没有出乎他的意料,果不其然的放弃了城池,退到了泉州坚守。
    就双方的兵力而言,耿继茂已经处于劣势,战斗力上比起陈文的虎狼之师,他更没有自信。既然如此,与其分兵两处被陈文各个击破,远不如大军集结一地,还有拼死挣扎的可能。
    陈文作为实力最强的军阀已经连请旨的步骤都懒得走了,耿继茂也不是傻子,知道陈文如今实力强大,杀入福建也是为日后北伐做准备。随着遣子为质的请求被陈文断然拒绝,战争不可避免,他也只得在缩进泉州的同时向漳州的郑成功求援。
    数日后,陈文抵近城下,没过几个时辰,郑成功的大军也出现在了对岸,泉州港外更有大批战舰游曳。城头上的耿军士气大振,但是出乎他们意料的事情却很快就发生在了他们的眼前。那就是,陈文和郑成功的传令兵在城北联络了一番后,福建明军分出一部渡江,与陈文的军队毗邻而居,彻底将泉州府城围了个水泄不通。
    援兵,原来是陈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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