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下南翼城,再拔东罗城,后破关城,进而全取山海关。清军在此间本就只有三千兵马,其中还多是新组建的牛录,面对全师而来的余姚师,外加上长于特种作战的特别行动队,光靠着坚城,没有足够的军队也难以发挥其防御强度。待到顺治接到消息的时候,山海关已经彻底落入东路军的手中。
    这座雄关,于如今的清廷而言,乃是一旦战败后的生命通道入口——如果就连新军都不是对手的话,漠南蒙古各部也自然不会顾及什么满蒙一家的情分,想过要从漠南逃亡是想也别想的。唯有辽西走廊,才能让他们更为安全的撤回到辽东,至于能够苟延残喘多久,那就不是现在去想的了。
    军情飞马传来,御营登时就爆发了一轮争论,是回师夺回山海关,确保后路安枕,还是南下山东决战,尽可能快的击退北伐军主力,确实是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至于继续在此坐以待毙,则根本没有人提及,现在的战略局势确实也已经没有人能够坐得住了。
    御营的大帐中,以富绶为代表的回师派和以济度为首的南下决战派争执不休,富绶等人的理由除了山海关截断清廷自直隶撤回辽东的通路以外,更是提出了东路军偏师有可能会对京城造成威胁和东路军孤军深入,将其歼灭便可以在打击北伐军士气的同时削弱江浙明军的实力等理由。
    对此,济度等人虽说是也有些担忧京城的家眷,但是江浙明军已经开始了对济南府的扫荡,随时都有可能杀进直隶,到时候天津卫城的安全亦是丝毫不逊于退路的大事。
    双方争论不休,谁也不肯放弃自身的观点。此情此景,看在顺治的眼中,却让他想起了当年没有亲政的时候,多尔衮、多铎、阿济格、济尔哈朗、豪格那批八旗老牌统帅们的风范,相较之下,现在的这批亲贵,在能力和眼光上比起从辽东一步步崛起的那两代人,相距良多。
    不过,那时候的八旗军,靠的还是旧有的战法,必然将会在大势下淘汰,济尔哈朗就是个最好的例子。
    想到此间,顺治便看向了站在沙盘前一动不动的刘成。这个奴才自降清以来,给过他太多的惊喜,也帮助满清渡过了一个又一个难关,如今局面,若非此人,只怕还会险恶万分,只怕也更不会有翻盘的实力和机会。
    更重要的是,刘成是江浙明军出来的,对于陈文和陈文麾下的核心将领以及江浙明军的规律有着远胜于他们的了解,此间面对如此局面,自然也更要刘成的谏言方能释疑。
    “额驸以为,现今当如何破局?”
    顺治此言一出,大帐中的亲贵重臣们无不停下了争执,将目光投诸于刘成的身上。与顺治所想无异,他们也同样意识到了刘成的这一“长处”,纷纷寄希望于其人能够支持己方的战略。
    听到顺治此问,刘成转过身,行了一礼,便回答道:“回皇上的话,奴才以为,各位亲贵所言,皆有道理。”
    这等模棱两可的说辞,并非是刘成惯常的那般。不过没让众人等候多久,甚至还没让一些人反应过来,接下来的那句“但是”就从刘成的口中蹦了出来。
    “但是,朝廷势弱,如今又被浙匪实现战略包抄,总要两相其害取其轻,方可摆脱如今困境。”
    说罢,刘成将顺治以及这一众亲贵请到了沙盘前,拿起了指挥棒便向他们讲解了起来:“众所周知,浙匪大军北上,光是战兵就不下十五万之众。如今咱们也看了明白,其人分兵三路,河南和辽东俱是偏师,其作用无非是进取中原之地和包抄朝廷后路,真正的主力从来都是陈逆亲率的这支中路军。”
    众人的视线跟着指挥棒来到淮北,随后又跟着声音的主人继续延伸向北:“两路偏师,乃是为主力进军以辅翼的,暂且可以不提。陈逆亲率大军扫荡淮北,而后杀入山东,但是在进入山东之后,其行军速度远逊于在淮北地界的时候。”
    “究其原因,浙匪对山东地面的渗透不及前者是其一,绿营并非一味地闻风而降,浙匪哪怕不需要攻城,也起码要出动足够的军队到目标出走上一遭方可拿下城池。再加上朝廷从漠南各部调来的骑兵,他们始终在对浙匪进行袭扰,亦是降低了其推进速度的主要原因。”
    刘成所言,俱是事实。清廷从漠南蒙古各部招募和调遣了大批骑兵,就在直隶的南部和山东北部游弋,对山东的西部和北部以及河南东北部都构成了不小的威胁。
    袭扰县城、屠戮乡间、攻击运河纤夫、甚至是突袭小股军队,蒙古骑兵在平原地带行进如风,对于骑兵数量较少的江浙明军来说必然会牵扯到不小的精力。但是平原虽是平原,山东地界的河流却从未少过,江浙明军的推进速度下降的同时却并没有因此而停下脚步,反倒是更加积极的收取山东府县,将控制线一步步的向北推进。
    “浙匪初入山东之时,仅仅是拿下了兖州中部的府城和济宁州就停下了北上的脚步,转而向东收取青州、登州和莱州三府。其用意显然是依仗水师拥有绝对优势来制造腹地。接下来,浙匪在进攻济南府的同时也在向东平州进发,现在看来自是要划运河和大清河为界来扩大占领区。”
    “这些地方,由于河流的存在,蒙古骑兵渗透的力度会大幅度下降。刚刚得到的消息,浙匪已经有计划的沿着东昌府、临清州、武县、德州一路推进,他们已经打通了运河,驱逐了运河以东的官军。接下来的日子,陈逆自可以沿着运河推进,蒙古人能够给予的骚扰会越来越低,形势对朝廷也会越来越不妙。”
    这些想法,正是刘成刚刚按照沙盘推演出来的。陈文进入山东之后,又玩起了步步推进的老节奏,如今活动在山东的清军骑兵已经基本上都被驱逐到运河以西,甚至就连一些运河以西的县城也已经落入江浙明军手中。现在陈文大可以沿着运河推进,安全、便捷,一如当年的朱元璋那般。
    江浙明军集团的总体实力占优,这样蚕食下去,先撑不下去的永远只会是清廷。尤其是现在,陈文攻占了山东大部,截断了辽南与山东之间进入渤海的航道,更是展开了对辽南的攻势以及袭取了山海关重地,辽东和南北高丽的交通断绝,清廷已经得不到这两处以及淮北、山东和河南的供给,双方的实力差距只会越来越大,直到清廷吃光了库存。那时候,新军的战斗力也会大幅度下滑,他们就更没了翻盘的可能。
    “现在,浙匪夺取山海关,表面上是想要截断朝廷退回辽东的安全通道,其实际上则是陈文在逼着朝廷南下决战,借此来进一步缩短补给线。”
    这话说出口,在场的权贵们登时便是一愣,但是没等刘成揭开谜底,如鳌拜这样军事经验丰富的重臣,亦或是对于清廷和蒙古各部关系有着一定了解的亲贵们便很快就明白了刘成所指。
    现如今,漠西蒙古远在天边,漠北蒙古与清廷貌合神离,漠南蒙古各部倒是因为姻亲和积威的关系还在全力协助清廷,但若是山海关失陷,辽东的大片土地为江浙明军收取的消息传扬开来,清廷只怕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漠南蒙古各部视作为死人。到了那时,蒙古八旗或许还不至于立刻分崩离析,可清廷招来的那些蒙古人只怕登时就会化作鸟兽散了。
    “据奴才所知,陈文性子坚韧不假,但也并非是那等智计卓绝之辈。但是他建立了用众智,靠着合理推演来指挥作战的参谋司,即便是诸葛在世只怕也未必能比一群参谋推演出来的结果更加有效。他摆明了已经算计到了这一步,而且很清楚,靠着实力的差距他就可以逼着朝廷这么做,而这对朝廷来说也才是真正的最优解,没有之一!”
    听到这里,看着沙盘上的那一面面象征着军队部署的小旗,联想起清廷的库存,以及那些蒙古人的嘴脸,在场的亲贵,甚至包括顺治也无不是额头冒汗,仿佛是身处于三伏天一般。
    死死的盯着指挥棒所指的区域,片刻之后,富绶才试探性的问了一句:“那山海关的浙匪怎么办?”
    提到此处,刘成叹了口气,继而解释道:“山海关的浙匪首领是蔡国公安有福,麾下余姚师是正儿八经的老牌部队,连带着下面的各营头都是陈逆攻入江西之前就组建的。安有福其人,曾在奴才的麾下作战。奴才深知其人性子,乃是陈逆的死忠。说其来降是不要想了,其实就算能说服他也没用,陈逆的监军官、军法官都不是吃素的,更别说余姚师的军法官林忠孝与安有福以前在大兰山时就有过节,现在就算是冰释前嫌只怕也未必能尿进一个壶里面。”
    江浙明军的秘闻,刘成是如数家珍,以前听来不过是当做奇闻而已,可是现在听起来,却没有一个亲贵重臣不觉得,这才是真正关键的情报,刘成对于清廷的重要性在他们心中也是陡然而起,这个御营幕僚长更是实至名归、人尽其用。
    “不过,倒也不必担心,安有福不是个好脾气,但是对陈逆的命令一向是坚决执行。依着陈逆的性子,山海关的偏师其作用是截断辽西走廊和震动漠南蒙古各部,是不会在新军背后突袭京城的。更何况,山海关与京城之间相隔不下六百里,就凭一个一万多人的余姚师是绝不会孤军深入的。要知道,新军五部,拥兵八万之众,光是骑兵加一起就是余姚师的两倍多,陈逆和安逆都不是傻子。”
    说到此间,亲贵们突然意识到了他们的强大,但是余姚师不来是一回事,他们也不可能去重夺山海关。不说夺得回来与否,若是真的回师山海关,江浙明军沿着运河北上,先夺天津卫的机械制造总局,再屠京城的八旗家眷,清廷又何苦准备那么长的时间,早几年直接带着家眷跑回奴儿干都司,没准现在已经适应了辽东老林子里的野人生活了呢。
    经过了刘成的分析,他们很快就意识到了唯有南下决战这一条路可走。被人牵着鼻子走,怎么都是不舒服的,尤其是在战略层次,奈何陈强清弱的局面早成,实力更强的一方总有着更多的手段来占据更大的主动权,清廷也只能见招拆招而已。
    既然如此,清廷也没有继续犹豫,必须赶在山海关沦陷的消息传开之前与江浙明军决战,只得沿着运河全师南下。
    天津卫顺着运河南下,先过静海县,再过青县,等到大军抵达沧州的时候,已是五天之后。这里距离天津卫城有两百里之遥,距离京城更是有五百里地之远。新军在此修整一番,便准备继续南下。只是没等他们动身,山东那边的消息传来,说是北伐军的主力已经越过了德州,先锋更是已经在刘成的老丈人当年发动兵变的吴桥以北,正在奔着新军的方向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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