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浩很讨厌追击战,这种战斗不管是对追的人还是被追的人,都是肉体和精神上的双重折磨。
    薛仁杲最后一次大战,浅水塬大战以薛仁杲的完败而告终。老爹在天上的灵魂并没有成功保佑自己的儿子,或者说李二的祖先要强大的多。即便是在阴间,薛举依然不是李家历代祖先的对手。
    “小子,也就是你有马车。不然,咱们早就被薛仁杲落下。他奶奶的,从烈日炎炎追到下雪。这都他娘的十一月了,居然还是没有干掉这小子,还真能跑。”李神通赖在云浩的车里,外面开始飘起雪花。大冬天里,也只有云浩的马车里有暖炉。
    云浩无聊的在炭火盆子上烤着羊腿,大滴的油脂滴答到火上,不时燃起蓝色的火苗。嘴里烂糟糟的,有几个黄豆大的溃疡面让云浩欲仙欲死。可无奈,还是要吃东西。每一次吃东西,都是对毅力的考验。
    大军在连续追击,补给这玩意就时断时续。随着越来越远离关中,补给断绝的时间就愈发的长。活人不能让尿憋死,手里有刀的军队自然也不会饿死。抢劫陇右道的百姓,就成为了大军补给的一项重要来源。
    牛羊可以随着大军行走,需要了就宰杀。这种补给方便无比,是最好的携行军粮。可长期吃肉人身体里会缺乏维生素,口腔溃疡正是缺乏维生素的主要症状。
    “小子,怎么不说话。”老家伙神在在的看着云浩,银制的酒壶不时呡上一小口。
    “舌头疼!”云浩不愿意多说话,事实上嘴唇和舌头都很疼,吃东西完全就是为了继续生存下去。云浩知道,大冷天里面不补充一下肉食,人就会越来越虚弱直至死亡。
    忽然,云浩停下了翻烤的羊腿。直勾勾的看着老家伙,一把丢掉羊腿就扑向李神通。奋力推开李神通的挣扎之后,终于在老家伙身子下面发现了一个啃了好几口的青罗卜。怪不得老家伙没事儿,原来是有萝卜吃。云浩恶狠狠的咬了一大口萝卜,不搭理李神通。吃独食儿的老家伙,没把他赶出去已经是敬老。
    李神通“嘿”“嘿”笑了两声,从袖子里又掏出一个萝卜,大口的啃起来。
    “小子,老夫也不是吃独食儿。这是今天从老二那里顺来的,就两个,你不抢自然也会分你一个的。羊腿别扔地上,糟蹋了东西。你不吃,俺可吃了。”被抢了的李神通也不生气,还把自己的酒壶递给云浩。
    云浩的葡萄酒早就断顿了,这老家伙壶里的蒸酒就没有空过。有时候云浩甚至怀疑,李神通私藏了一套酿酒的家什。
    大军扎营了,雪越下越大。这种天气是里行军是在作死!
    云浩和李神通不打算下车,事实上帐篷里远没有马车里面暖和。只要将窗户开一条缝隙,放一放煤烟气就好。事实上大部分的煤烟,都被小巧的烟囱带到了外面。留在马车里面的碳气,没有太多。
    只要一停止行军,各种各样的人就出现了。被剃了光头的刘弘基最为夸张,身上披着一整张牛皮,就连牛角都没拿下来,被顶在脑袋上。远远的看上去,就像是一头牤牛。
    军卒们可不管好看不好看的问题,冰天雪地里面保暖是第一要务。羊皮谈不上硝制,事实上好多羊皮上面血迹未干,就被冻得哆嗦的军卒披在身上。只要能往身上划拉,军卒们都不介意。
    地上是白花花的雪,雪上面走着白花花的人。臃肿的人好像是一头头洪荒猛兽,只要看到有皮的东西就像干掉,然后扒皮套在自己身上。一些抢不到羊皮的家伙,已经被冻得快失去理智。看样子,现在就算是让他们扒人皮也木有问题。
    “这样下去不行啊!薛仁杲一直往西边逃,咱们就在后面追。这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儿,难道一直要追到天边儿去?小子想个办法,知道你脑子灵,快着些。昨天去见老二,脚肿的像个猪蹄。”李神通透过窗缝儿,看到外面的情形,不由得十分担心。再这样下去,李家这支能战之兵就会被活活冻垮在陇右荒原上。
    “天边儿?如果您真能一直向西走,然后坐船渡海的话,我可以保证你能够回到长安。”地球是圆的这回事情,在大唐没有任何市场。几乎所有人都坚信,天是圆的地是方的。大地的尽头有不周山,可以顶着天不让塌下来。
    看看懵逼的李神通,云浩还不想颠覆他以往的认知。地球是圆的这种事情,他接受起来有些困难。
    “别担心咱们了,担心一下薛仁杲吧!咱们有补给,仍旧如此。他薛仁杲要补给没有补给,冰天雪地里还能撑几天。俗话说下雪不冷化雪冷,现在下雪的时候还能扛一扛。等下过了雪,我有十成的把握,他们会被冻成冰雕。
    你看看路边,咱们这些天行军可都是跟着冻僵的尸体在走。昨天我就数了一下,尸体足足有两千多具。今天只会比昨天多,仅仅一处遗弃的宿营地里,我看那些尸体就不下两百具。
    从士卒们的缴获就知道,他们跑的太急了。甚至没有时间抢掠一下附近的牧民。不然,咱们哪里还能够有烤羊腿吃?坚持一下,薛仁杲跑不了多久。如果他不想在荒原上冻死,投降是他唯一的出路。”
    “你是说薛仁杲会投降?别逗了,光是虐杀刘憾这一条罪状。陛下就会将他碎尸万段!
    你知道不知道,刘憾是跟随陛下一起长大的。刘憾的老娘就是陛下的奶娘!守泾州的时候,刘憾杀了自己的坐骑给士卒们分着吃。自己只吃肉汤拌木头渣子,后来被薛仁杲俘虏。薛仁杲居然将他双腿埋进土里,在两军阵前活活射了数十箭才射死。这样的悍将咱大唐不多,于公于私,陛下一定要给将军们一个交代。”
    “这我都知道,可薛仁杲死定了。其他人未必就会死,为了换取自己的性命。拿着刀的家伙们,是不会介意将薛仁杲当投名状的。”
    “你是说薛仁杲的部下会绑缚他投降?”
    李神通的话音未落,临时营地里面就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一名亲兵屁股中箭一样跑了过来,对着马车拜服在地上道:“王爷,薛仁杲降了!”
    雪停了,太阳光照射在雪地上很是刺眼。一夜大雪将陇右荒原变成白茫茫一片,雪地上出现了一长串儿的黑点儿。黑点儿越来越近,他的模样比起唐军还要凄惨。云浩甚至看到有些人光着脚,发黑的脚跟上已经裹了好大的一团冰雪。
    军报上说从秦州逃走的时候,薛仁杲掳掠了八万之众。从九月跑到了十一月,跟随薛仁杲投降的,还不到三千人。连他当初带走的零头都不够!
    地上点燃了大堆大堆的篝火,这次宿营的地方不远处有一大片林子。李二要是不走的话,估计够他烧到元日。
    李二站在临时搭建的高台上,看着不断靠近的俘虏。臃肿的好像熊罴一样的唐军骑兵,纵马在俘虏队伍前后不断奔驰。有些走的慢的,还会挨上一鞭子。不过鞭子抽在披满了毛皮的身上,只能发出“嘭”“嘭”声,对那些人造不成半分损害。
    薛仁杲走在队伍的最前面,身上穿着貂皮大氅。脑袋上带着水獭皮的帽子,那帽子一看就很保暖。漂亮的毛皮,在阳光下泛着光。看着薛仁杲龙行虎步的样子,云浩就知道这家伙营养很充足。逃亡的疲惫与饥饿,一丁点儿都没有表现在他的身上。
    云浩站在高台上,看着这支并不狼狈的队伍撇撇嘴。这他妈世道,老实巴交的人都死光了。恶贯满盈的家伙,却一个个活得活蹦乱跳的。
    老天爷这个王八蛋,就是这么不公平。
    李神通看了看领头的薛仁杲扭头就走,云浩想走却又留下来。他很想看看,李二是怎么对待投降的薛仁杲。可老家伙没有放过云浩,拽着云浩就回了马车。
    “干嘛,看看怎么处置薛仁杲也好啊!”云浩想挣脱李神通的手,却好像被铁钳钳住一般,怎么挣脱也挣脱不掉。现在云浩知道,老家伙是真的想把那个萝卜让给自己。比力气,八个自己也不是战场上打混一辈子老杀才的对手。
    “看什么?一群吃人的畜生而已,老二不会饶过他们的。”李神通把靴子脱掉扔了出去,他的亲兵立刻捡走。老家伙一边揉着冻得肿胀的脚,一边翻白眼儿。似乎看到薛仁杲,让他很生气。
    八万人最终只有几千人活下来,一支没有补给的军队吃什么,自然就昭然若揭。消失的那几万人,不是都冻饿而死,有很多人都被吃掉了。原来那些尸体上缺少的肉,不都是野狼的杰作。
    云浩和李神通相对而坐,相对无言。甚至连亲兵提醒二位爷吃饭,都被他们忽视。看见铁锅里面那些翻滚的牛羊肉,他们很自然的就会联想起路上遇见那些露着骨头的大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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